第31章 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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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云层,洒在玄鼎城的废墟上。

顾北日背着昏迷的李翌南,踉跄着穿过城门。

他左臂无力地垂着,右肩扛着少女的重量,每走一步,断裂的肋骨都在胸腔里摩擦,疼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谁都不知道,血煞门会不会卷土重来。

哪怕此次前来的血煞门修士全部被玄阴锁灵大阵的地脉之力碾压而死。

此刻,城内寂静得可怕。

街道上,干枯的尸体保持着奔逃的姿态,像一尊尊被抽空生命的雕塑。

风卷着灰烬从他们身边掠过,带着焦糊和血腥的气味。

顾北日的靴子踩过一滩凝固的血,发出黏腻的声响。

“都死了。”

他轻声说,不知道是说给背上的李翌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根据战斗的痕迹,顾北日一路寻找,终于在一座废墟中找到了陈掌柜的尸体。

老人的头颅已经寻不回来,只剩一具无头的躯体靠在墙角,右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顾北日跪下来,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师父……弟子,回来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陈掌柜板着脸说错一罚十;想起丹房里,老人手把手教他控火;想起最后那声丹道即人道。

水滴砸在青石板上,混着血渍晕开。

“怎么下雨了?”

顾北日抬头,天空却是万里无云,一如往常。

“师父,这天好生奇怪,竟下起了太阳雨。”

顾北日想要抱起老人的尸体。

可手碰住尸体,还未用力,尸体便化为了一堆粉末。

顾北日的手僵住了,过了很久才无力的垂下。

将陈掌柜的尸体粉末收好,顾北日起身寻找其他人。

在已经化为齑粉的高台不远处,他找到了萧星河。

少城主的胸口空空荡荡,面容却意外地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顾北日用染血的布裹住他,轻声道:“多谢。”

他们交集并不多,如果可以,他很想和这位少城主把酒言欢,谈天说地。

或许,少城主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耻辱吧。

还是叫他萧星河吧。

阿木的尸体在城西巷口,心口一个血洞,眼睛还望着城门方向。

顾北日合上他的眼皮,背起这个总是憨笑的师兄。

赤练的残躯最难找。

最终在广场中央的深坑里,顾北日只找到半截焦黑的手臂,手指还紧扣着剑柄。

他掰开那些僵硬的手指,将剑收入怀中。

这是顾北日唯一找到的,与赤练有关的东西了。

至于醉仙楼的一十二人……

他无能为力。

百草堂的牌匾斜挂在门框上,“草”字只剩半边。

顾北日踢开歪倒的药柜,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院的药田。

他用断刀挖了五个坑。

从左到右,以此是“师尊陈青囊之墓”、“师伯赤练之墓”、“师兄阿木之墓”、“友萧星河之墓”、“醉仙楼一十二人衣冠冢”。

顾北日跪在陈掌柜墓前,叩首。

“师父,弟子回来了。

幸不辱命,凭借师父留下的后手,弟子得李姑娘协助,斩杀萧远山,为玄鼎城百姓报仇雪恨。

阿木师兄埋在您旁边,师徒二人都在药田,到了那边,想来还会像以前一样,研究炼丹吧。

师兄总说他愚笨,但在照顾师父这件事上,我不及师兄万分之一。

北日家族被灭门,本是无根之木,随波逐流的浮萍。

是师父收留了弟子,待弟子如亲子,半年时间,能交给北日的,师父都交了,北日感激不尽。

有师父在,北日就还有家。

可是,师父……”

言及于次,顾北日泣不成声,重重叩首。

“师父……”

他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您总说,丹道即人道。”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您严厉,动不动就罚我抄《百草纲目》。”

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您教我认药,教我控火,教我做人。”

“可我还没学会。”

顾北日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摆在碑前。

“这是清心丹。弟子按您教的方子炼的,火候还是差了点,成色不如您炼的好。”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您尝尝......”

风卷着落叶掠过坟头,药包纹丝不动。

顾北日突然红了眼眶。

“您骂我啊......”

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骂我学艺不精,骂我莽撞……骂我瞒着你,却又瞒不过你……”

“您让我放手去做啊!”

凄厉,嘶哑,哀伤。

而回答他的,只有山间呜咽的风声。

李翌南不知何时醒来。

脸色苍白的她正靠在门框上,复杂的看着顾北日跪地哭泣的背影。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多智近妖的阴谋家,不是踏上仙途的仙道蝼蚁,不是玄鼎城搅动风云的顾丹师。

他叫顾北日,只是一个被灭了门的十六岁少年,一个孤儿。

半年来,顾家村的血债,压得他喘不过气。

血煞门更是如影随形,让他睡觉也不得安稳。

“唉。”

李翌南仰头,望天叹气。

天下大势,谁人又能身由己念呢?

哪怕是她呢?

在大部分人眼中,她是风情万种的醉仙楼花魁,一曲剑舞艳压三千群芳的绝代佳人。

她可以是高高在上的筑基修士,一举一动都可以引得无数人追随。

可,她也是蝼蚁……

他挪到旁边的坟前,顾北日看着那块曾经以为是仇人的石碑。

“师伯。”

他摩挲着怀里的断剑。

“您和师父演了二十年的戏,连我这个关门弟子都骗,太不厚道了。”

“那日在醉仙楼,我还拿剑指着您……”

顾北日摇头,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

他从腰间解下酒囊,缓缓倾倒在坟前。

“您喝惯了赤焰宗的烈酒,这乡下浊酒怕是入不了口。”

“但,将就着吧。”

酒液渗入黄土,像一滴泪。

“您当初让我给师父传话,可师父那里用得着我传啊,他什么都懂。”

第三座坟前,顾北日跪了很久才开口。

“萧兄……”

他想起那个病弱苍白的青年,在烛光下,眸若星河的样子。

“你说要请我喝酒的。”

顾北日取出两个粗瓷碗,一个摆在碑前,一个拿在手里。

“现在,我请你。”

酒水溅在玉佩上,泛起微光。

“你爹……”

顾北日顿了一下,改口道:“萧远山死了。你听见了吗?他死了。”

\"那些孩子,可以安息了,你不用再背负这些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顾北日仰头饮尽碗中酒,辣得眼眶发热。

“你解脱了。”

雨貌似变大了,模糊了碑上的字迹。

“此生与萧兄相识,一大幸事;未与萧兄相知,一大憾事。”

顾北日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咧嘴一笑。

“哦对了,下次,被算计我了,不然,我揍你。”

李翌南听不下去了,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上前用完好的一只手拍了拍顾北日的肩膀。

“走吧。”

“好。”

顾北日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他最后摸了摸每块墓碑,像在告别。

“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吹动了碑前的药包。

仿佛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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