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英雄（1 / 1）
酒馆里，鼓声的节奏开始变得急促，角落里的吟游诗人正高唱着曾经英雄的史歌。
“看啊！英雄正披着金甲向东升的太阳宣誓，说自己将扫除世间所有的罪恶。”
“听啊！巨龙却吐着烈火在无尽海的高空嗤笑，说世间的罪恶永不会干涸。”
“啊！没有关系，我的朋友，我的敌人！”
“你可知，这个世间扫除罪恶的最好办法就是以暴除暴，以恶制恶，当我被世人称之为最恶的恶魔的那天，所有处于战乱的孩子，将会得到真正的安乐！”
……
莎洛趴在桌子上，苦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今天酒馆里的酒好像格外的烈，饶是身为八阶职业者的她都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周围摩挲在地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带着恶魔的呢喃，曾经的虫蚁开始向曾经一度可望不可及的佳肴，互相怂恿着伸出了触手。
首先动手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他试探性的捏了捏桌子上女人的胳膊，充满弹性的触感让他身体一僵，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逃走。
可是在见到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后，他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他开始上下游走，划过劣质的紧身皮衣，颤颤巍巍的逐渐向梦寐以求的地方伸去。
低低的喘息声，开始在四面八方响起，按捺不住的男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伸出大小不一的，或油乎乎，或毛茸茸的脏手。
即便是在这个混乱的地方，这种好事也不是常有的。
正当最先出手的男人，即将把指尖触碰到那团高耸的山峰之时，一道寒光乍现，下一秒，伴随而来的便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啊！”
众人的动作一滞，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刚刚还昏迷不醒的女人，居然在不知何时，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在她的脚下，一个蠕动的断手正在血洼中无力的挣扎。
“你们是想死吗？”
莎洛冷冷地说道，只是她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发白。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在她的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不断的向外淌血，正丝丝缕缕的不断渗进木质的地板，汇入脚下的血水。
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几个靠近她的男人顿时闪过一丝混杂着些许害怕的不可置信，他们退后两步，为面前的女人留出一定距离的空间。
在这里，至少在这群人中，没有人会想到，莎洛这个女疯子，居然宁愿戳自己的大腿，也不愿意白白便宜他们。
要知道，这里可没有配备神官，光明教会牧师的治疗价格更是出了名的嗜血。
看那伤口的深度，这个女人至少半个月出不了任务。
没有任务也就没有收入来源，无数次过去的经历证明，没有团长的黑兽佣兵团也不过只是一团散沙罢了。
几个聪明的男人目光闪烁，同样瞬间想明过来了这个道理。
“喂，莎洛，你想走我们不拦你，但是这个男孩你要留下！”
一个看样子是一个小头目的男人，高声说道。
“不可能，这个男人拼酒差点赢过我了，我很欣赏他。”
莎洛握着弯刀，斜靠在桌子上，冷冷的说道。
男人踹了踹地上疼晕过去的瘦小男人，不屑的吐了口唾沫，斜眼看着莎洛，不怀好意的说道：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刚刚砍的这个小子可是蛇帮的新人，已经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你最多只能留下护着你的小男人，但是你现在应该没有体力带他一块逃了吧。”
莎洛被男人这番话陷入了沉默，她的脸色不断变化，几秒后，表情难看的莎洛将刀缓缓的插入刀鞘，深深的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咬着银牙说：
“我记住你了，不要以后让我在这里逮到你了。”
谁知男人却是一点也不买帐，他拉开衣服露出里面的沥青纹身，狞笑道：
“呸！告诉你，老子是烈日号船上的二副，别人怕你这个阴沟里地头母蛇，老子可不怕！”
男人的话在人群中赢得了一片起哄。
此时莎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可是她却没有出声反驳。
因为男人说的是对的，只要是在固定船只上服役的任何水手，都没有任何怕她们的理由。
说到底，莎洛这些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也不过是蜗居在这个小地方里，过着朝夕不饱生活的普通雇佣兵罢了。
“抱歉了，小家伙。”
莎洛目光扫过趴在桌子上的罗林，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这个少年不知道是心大，还是从来没有出来闯荡过，刚刚那么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将他吵醒，依旧眉头舒展，呼呼的睡着，无忧无虑的仿佛把一切的信心都寄托在了和自己拼酒的大姐姐身上。
“是信任我吗？”
莎洛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与后悔。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你能托付信任的女人。”
她低下头嘴唇动了动，下一秒，还是果断转身，拾起桌子下脏兮兮的皮夹，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将身后的男孩留给又开始邪笑的男人们，仿佛不再留有任何余念。
……
门开了，可是开门的并不是莎洛。
夜晚的寒气，带着如纱织成的月光落入酒馆，犹如光明穿过了黑暗，黎明破晓了夜幕。
莎洛不自觉退后了几步，在看清楚来人后，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一股从骨髓透出来寒意，将这个历经百战的雇佣兵团长死死的冻在原地。
恐惧，敬畏，或者是更深处的一些东西，缓缓的弥漫在了酒馆的上空。
“妈的，你这个婊子不走快点，还想留下来分一杯羹吗？”
被冷气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兴趣一下子消退了小半的二副正欲转身怒斥，可是回头的他不知道见到了什么同样被定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下一秒，一声比女人还要尖细几分的叫声，叫醒了周围被欲望支配的男人。
“光明教会的大主教！你…，您怎么会来这里！”
顺着男人的方向，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去。
只见一道白衣白袍的身影，正从夜幕中走进酒馆的灯火。
就像是初代光明教皇第一次见到带来神谕的天使，来者周身被一层白光所笼罩，他走在地上，宛若踏着水波滑行，他抬手，掌心中宛若一轮大日东升，刺破了人心的黑暗。
酒馆里，所有人都自发的停止了他们的行为，呆呆的站直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神圣气息仿佛不经意间便扫荡在了酒馆的每个角落，轻而易举的就改变了周围阴暗氛围。
在众人混杂着敬畏与崇敬的目光下，来人微微颔首，他拍了拍受宠若惊的莎洛肩膀，示意她离开入口的中心留在自己的身边。
接着他向门口微微弯腰，竟像是在恭迎着什么人。
怎么可能！
莎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由于没有神官，在小镇上光明教会主教的地位甚至远在镇长之上，年年争抢着供奉的佣兵，商队更是不计其数，像这样的人又有何方神圣值得他去弓腰呢？
此时，从门外吹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可是当它再次吹过之时，稍微临近门边的男人居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只是他们不是感觉气温太低了，而是突然从心底涌上来了不可抑制的寒意。
酒馆里的男人们都自发的走出座位，挤在大厅里，只剩下那个喝醉的少年还在无忧无虑的呼呼大睡。
街边，一大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耗子稀稀索索的向街边四散，刚刚还在此起彼伏的猫叫鸟鸣全都不见了踪影。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重，压的经年不修的石板呻吟作响，金戈铁鸣的声音不断传来，像即将到来的不止一人，可是在响彻在众人耳边的脚步声却又整齐的令人心寒。
一个重甲骑士，破开夜幕缓缓走进酒馆。
深红色的重甲上盘旋交错着数个尖锐的倒刺，身后背着一根闪烁着魔法纹耀的长枪，腰间的剑鞘中插着一柄黑色的长剑，剑柄被设计成了倒三角形，微微闪烁阴冷的寒光。
在他身后有一道庞大的战马轮廓，却没有传来嘶鸣的声音，沉寂的宛若一块没有生机的坚硬礁石。
战马雄健至极，比这里镇长引以为傲的龙马还要高出半个头，它的身侧挂着一个巨型斩马刀，光是目测就有不下两百斤重，任谁都能想象到到拿着它在战场上挥舞起来，必是一番尸山血海的杀伐景象。
还不等众人眼中的惊惧褪去，在骑士身后又无声无息的走来四位和他装扮一样的身影。
“魔……魔装骑士，居然在这里会出现，怎么可能！”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郁杀气，那个自称是二副的男人瘫软在地，下意识再次失声喊道。
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可没有之前那么有力了，这些骑士们好像自带着威严似海，雄浑的气势更是比寻常山岳还甚上几分，他们没有说话，但是嗜血狰狞的味道一下子冲散了刚刚主教带来的神圣感，犹如一支支铁骑，肆意践踏在人间的烟火之上。
最领头的骑士走进酒馆，被青石铺成的地面似乎根本无法承受他的重量，一条条龟裂迅速蔓延，露出里面由各种鹅卵石混杂铸造的地基。
在他身后的四位骑士同样如此，只是一左一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型，最后在楼梯口的位置同步停下，单膝下跪，就像是一座座铁山轰然倒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领头骑士取下头盔，露出一张坚毅，威严的面孔，他沉声说道，“特雷家族驻魔法城第一骑士小队，奉小姐的命令，前来报道。”
男人的声音仿佛藏着刀剑碰撞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凌厉的杀气油然而生，肃穆庄严。
随着男人的声音落下，一声脚步声从楼梯上不紧不慢的传来，面无表情的莉亚一步步向下走来，最后停留在骑士的面前。
骑士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是一股陈年的血腥味自然而然的便从盔甲上干涸的痕迹中传来，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仿佛可以看到血流成河的战场虚影。
可是在他面前，少女的脸色始终不变，神情自若，犹如一朵从鲜血中开放的玫瑰，她淡淡的说道：
“起来吧，闹剧看够了，也是时候让它结束了。”
“是。”
骑士沉声应道，他转身和身后四人，同步抽出长刀，明亮的刀身上可以清晰的倒影出酒馆里每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面孔。
在绝对的杀气面前，这些时常在酒馆里吹嘘战绩的佣兵们，比过年待宰的牛羊还要轻贱几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抗。
骑士的长刀，轻而易举的就划过了一个个男人的喉管，斩断脖子，最后用前进的战靴踩碎还在发出呻吟的骨头。
冷酷，高效，犹如一座座只知道杀戮的机器，如同割草一般，带走一个个还在鲜活的生命。
自称是二副的男人同样如此，他下意识跪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泪水混杂着其他的液体不受控制的流下，他哑着嗓子啊啊的喊了两声，但却始终没能憋出一句求饶的话语。
他不知道，他不解，自己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者说怎么可能配，去招惹了这帮煞星。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糊涂死去。
这时，一双红色的靴子在他的眼前踏过，靴子上的小腿修长纤细，带着独属于少女的美感。
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强撑着抬起头，拼命的磕头，直到额头的鲜血染红了脏兮兮的地板。
可是路过的少女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在他惊骇的目光下，只见这个宛若恶魔化身的少女，轻轻走到了之前沉睡过去的少年面前，她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说：
“走了，玩够了就该回去了。”
少年哼了两声依旧没有醒来，挪了一下身体，算是勉强回应了。
少女无奈的笑了笑，她伸手揽住少年的膝盖，将他横着抱在了胸前。少女单薄的身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但是力气却大的惊人，犹如一根羽毛，轻飘飘的就将少年一路抱到了门口。
看到这一幕，二副终于死心的闭上了眼睛，他有些想发笑，自己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没想到居然还是输在了酒精带来的一时大胆上。
喷涌的鲜血就像是上好的染料，覆盖在了酒馆污浊的地板上，为一成不变的老地方带来了新的色彩。
“殿……殿下！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企图对这位少爷动手！”
突然，一声求饶的呐喊传来，只见一个被鲜血染红的男人，忽然从嘈乱的人群中强行冲出，他趴在地上，向往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主教求情。
原本身体僵硬的莎洛，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神情一怔，低头看去。
下一秒，她便下意识捂住嘴，她认出来了男人是谁。
正是一同和她做过几次任务的小镇著名独行者。
大主教显然也认了出来，他垂眸转向莉亚，鞠躬委婉询问。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始终饶有兴趣的看着怀里少年睡颜的少女，便漫不经心的打断道：“秩序同盟的开国皇帝曾说过，旁观者与作恶者同罪。”
少女短短的一句话，便为这个被小镇上无数男孩看作是偶像的独行佣兵，宣判了死刑。
莎洛捂着胸口，少女刚刚落下话语，一柄长剑从男人的后脑穿入，再从他张开的口中穿出，抽回，就如同屠宰牲畜一般，男人的眼睛顿时失去生机，变成一滩死水。
她以为自己在经年累月的各种任务中，已经见过不少大场面了，可是今晚发生的一幕幕，还是冷血无情的为这个佣兵女团长泼了一桶冷水，仿佛在嗤笑她之前的小打小闹。
当酒馆里最后一声惨叫消失，领头骑士缓缓走到莉亚面前，问：
“小姐，这间酒馆需要烧掉吗？”
莉亚几秒后，才把目光从怀里少年的脸上挪开，摇头道：
“留着吧，他喜欢这里的酒。”
说起酒，莉亚似乎想到什么，她将怀里的少年交给骑士，从怀里拿出一个黑丝绒的小袋子，扔给呆呆发愣的莎洛，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今天在他面前你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这些是奖赏以及这个家伙的赌注。”
当少女和骑士们，在始终保持沉默的大主教的鞠躬下离开之后，酒馆里的哆哆嗦嗦的工作人员们才相互扶着，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可是人们依然像是被石化，忘记了移动和说话。刚才那不能动，也不能说的经历，宛若梦魇，可以预见，将会深深的刻在他们往后的余生之中。
莎洛的脸色苍白，她紧紧的抓住手中的黑丝袋子，白暂的手背上道道青筋暴露，直到前方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她才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
在里面的是满满一袋的通用金币！
一百枚秩序同盟的通用金币，在这个小镇上是一笔会让人疯狂的巨大财富。
在这个混乱与秩序并存的交界地上，十枚银币就可以买下一条非职业者的人命，五十枚银币可以让那些刚进入职业者的小伙子赌上性命为你去做一切规则之内的事情。
而一枚通用金币的价格是整整的一百枚银币，这一袋子的金币，几乎是莎洛需要整日无休，拼命四个多月才能赚来的钱。
金币散发的光芒让这个现在几乎身无分文的女人，有些目眩神迷，她注意到在袋子内侧的一个火龙样式的图案，做工极致精美。
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
就像是被图案上被绣出来的火焰烫到了手一般，从呆滞中惊醒的莎洛慌忙合拢袋口，脸色复杂，抬头向远处眺望。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泛白，蒙蒙的微光就像是一把长剑刺破了混沌的昏暗，在街道的尽头，依稀可见少女和骑士们的身影。
忽然，在街角的位置，又有两个陌生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了出来，自然而然的和那个恶魔般的少女汇集在了一起。
其中，一个长耳朵的女孩手里好像提着一瓶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酒，正被旁边的同伴揪着耳朵，不停着叨叨着什么。
在这个过程中，恶魔少女始终没有回头，她的脸一直对着身侧的骑士，仿佛在专注的看着什么。
“原来，他信任的英雄不是我。”
莎洛突然想明白了少女说自己已经尽到职责的含义，她低下头，嘴角突然有些苦涩。
天边的微光一直蔓延在了街边，直到停留在了大主教的白袍角上，和酒馆的屋檐下方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将里面的人群留在了阴影之中。
利维坦小镇的太阳升上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