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古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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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秋分,清凉的微风轻拂着林立的树木。风虽不大,却把暗黄且略显枯萎的落叶,洋洋洒洒铺满了黝黑的土地。皎洁月光如银亮色的轻纱,披覆在树木之上,又透过林间缝隙,斑驳地投射到一位匆匆行路的人身上。

这人脚步深浅不一,正急切地行走在潮湿的落叶上。他身上披着邋遢且沾满尘灰的衣服,头发蓬乱得好似秋后的杂草。从衣衫下露出的铜色肌肤,布满暗红色的伤痕,这些伤痕从衣衫里蜿蜒而出,又延伸回去,不仔细瞧,真像血色菟丝子攀附在身上。

约摸一炷香时间,一座破败的庭院在不远处映入眼帘。他跨过晃晃悠悠的木桥,来到一座亭子前。亭子悬着半张破旧牌匾,隐约能辨出“月夜庭”三个字。匾额两旁挂着副大字对联,上联是“月落乌啼霜满天”,下联为“江枫渔火对愁眠”。赵君清看着这对联,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此地虽有月夜乌啼之景,却无江枫渔火之象,这两句用在此处,实在不太应景。

沉吟良久,他放下身上包裹,从中掏出三根香,点燃后并排插在长案的香炉中。又撑开那把血红的梅花伞,放置在香前,随后盘腿坐下,嘴里念念有词:

“乾坤有定,山水不移,人本有生有死,月自有缺有圆。月缺尚有团圆日,人老终无返少年。三才末品,赖日月以照临……”

四周湖水涌起浓浓的雾气,仿佛得到某种指引,缓缓飘向湖中心的庭院。在雾气不断涌入之时,那把梅花伞飞向半空,不停地旋转。庭中心的雾气向梅花伞汇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雾气聚集,这模糊身影越发凝实。

一袭红衣的曲红梅举着伞,从空中翩翩落下。她神情冷漠,眼神冰冷,宛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这副表情,直至看到身披道袍的赵君清,才稍有动容,神色复杂,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就这般举着伞,静静地凝视着他。

似乎感应到什么,赵君清缓缓停下嘴里的招魂咒,望向眼前那抹红衣。两人对视许久,皆未出声。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这短暂的宁静。

“放下了吗?”

“我……我不知道。”

“化为鬼身,看遍世间种种美好,生老病死,悲欢离愁,你想必也见了不少,难道就没什么感触?”

“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我离世后,起初并不明白为何还滞留人间,浑浑噩噩过了许久。直到飘回这里,我曾经的家,才明白自己为何残留在世间。明明都停战了,却还要再次夜袭曲家,杀我全家一十三口。曾经,我还能感觉到身旁有许多像我一样的灵体,可慢慢地,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踪迹,只剩我孤零零一人,一直想知晓当年真相,却一无所获。直到那日,他牵着一女子闯入我的庭院,那模样像极了曾经的他,天真的我以为他回来了,可举手投足间,却不见他半点痕迹。你说会帮我找到当年真相,可我苦苦追寻百年,依旧未得所愿,让我怎能相信你只言片语?”

“此事已过去百年,真相确实不易探寻。但我遇到你后不久,碰到个怪人,他提及聚灵,说什么厉鬼将成。这是其一。其次,据我所知,女子出嫁却横遭惨死,此前家族又被屠杀,这般怨气足以冲破束缚成为煞或者恶煞,法力之强,恐怕连我师傅都无能为力。可你历经百年修养,鬼气却始终徘徊在厉鬼级别。按理说,你所受冤屈加上百年静养,足以成为一方鬼王,却依旧被困在这小小亭子,活动范围不过方圆五里。我敢断定,定有人截取你的怨恨之气,去完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曲红梅低头不语,陷入沉思,良久,竟要朝长案跪倒。

“只求道长助我查明当年真相,让小女子做牛做马,哪怕堕入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别别别,快快起身,你这大礼我可受不起。”赵君清赶忙俯下身,托住即将跪下的曲红梅。

“上次那怪人施法将我们绑去,是为报复我之前所为。如今敌暗我明,与其贸然行动,不如守株待兔,静观其变。我们只需等待,等他们露出破绽。”

“小女子一切听道长安排。”

“之前你遭阳雷劈中,虽说伤势不重,但近期仍需静养。刚刚我用湖边云雾之气,为你补充了部分阴气,虽微薄,但聊胜于无。近期你就呆在红伞之中,切莫独自现身此地。”

“道长,我们此刻现身此地,会不会很危险?”

“实在没办法,学校虽有阴气,却不及此地幽静纯粹。我明白你担心怪人再次出现,不过我伤势已好大半,即便不敌,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赵君清话到此处一顿,双眼不由自主望向湖中心。

湖边云雾缓缓涌来,再次遮住湖中心的空地。

赵君清看着这平常景象,不禁陷入沉思。曲红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团白雾聚集在湖中心,此地飘动的云雾虽不及湖边积聚的那般浓厚,却冥冥中透着一丝惨淡的白,若隐若现。

“云雾由阴气积聚而成,本是浑浊之气,灰蒙乃是常态,却突现一抹怪异的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水下有什么东西?”

赵君清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叠成纸剑,抛出后悬空于水面之上,口中念起法咒,驱动纸剑直插水中,朝着水下那抹白色袭去。

刹那间,湖面泛起细碎涟漪,一圈圈在湖中荡漾开来。湖底逐渐泛起白色波纹,浮上水面,扩散至岸边,又折返回来。渐渐地,湖面如开了锅的沸水般翻腾咆哮。

“道长,这……”

“嘘,静观其变。”

不多时,水面归于平静,围绕月夜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陡然冲天而起四道光柱,条条银色波纹迸出,连接起初的白点,其间繁复花纹逐渐显现,一副硕大的法阵赫然在月夜庭下形成。

银白色阵纹闪耀片刻,渐渐归于平淡。却不想,股股浓烈的墨绿火焰状物质从阵纹处涌出,向着月夜庭汇聚。月夜庭吸收诸多墨绿物质后,从原先的古朴破旧,转变为一座散发墨绿色彩的建筑。此时此刻,两人脚下的地面变得透明,在透明地面下数米处,悬着一口泛着青铜色的古棺。古棺四周黑洞洞的,被四条粗壮铁链连接着,挂在半空中,铁链上刻满复杂花纹,仿佛在镇压着什么。

赵君清急忙后退几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种种变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着他的认知。他心中暗忖,没想到之前一个不经意举动,竟引发如此大的变动。

“道长,这……这是什么?”曲红梅盯着眼前古棺,内心同样受到极大震撼,她在此飘荡百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棺。

沉思片刻,赵君清说道:“我猜,这就是你至今未能成为一方大害的原因。”

“这是何意?”

“据你所说,百年前这月夜庭是你家族所在之地。在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上,理应出现众多鬼魂才对。可除你之外,并无其他魂魄。亲人逝去,爱人和你惨遭杀害,这种种足以催生出一股蕴含强大怨气的厉鬼。历经百年,这股怨气本应愈发浓烈,可你身上却只有这团怨气的万分之一。而且此地怨气都飘向我们脚下这口古棺!”

赵君清蹲下身子,伸手触摸脚下地面,手刚碰到地面,瞬间凝上一层雪白冰霜,同时一股强大吸力将他的手牢牢吸住。冰霜顺着手臂迅速蔓延,他心中大惊,奋力抽手,却纹丝不动。危急之下,只能用体内灵力抵抗这股阴寒,同时快速单手捏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三炁威精,总领雷兵。慑服鬼祟,变化通灵。飞火万里,起雾驱云。上帝设命。斩灭鬼神。急急如律令。”一股炽热热气喷向手臂,热气与寒气对抗,冰霜渐渐退去。他艰难地将冻僵的手臂移开,呆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

“道长,没事吧?”飘在身后的曲红梅,急忙飞到赵君清身后,一脸关切。

“真没想到,连这地面都带着极强阴气,再晚一步,我就真成冰雕了。曲姑娘,你在此滞留百年,这古棺你可曾见过?”

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自我死后,这里除了岁月变迁和环境变化,并无其他异样。这一大片法阵和这口棺材,我从未见过。”

“这下麻烦了,离这不远就是学校,估计很快就会有大批人过来。而且法阵异动,那怪老头肯定有所察觉,只怕之后再想探查这里的秘密,就没那么容易了。”

“道长,妾身施法设个障眼法,虽无法阻拦那怪老头,但让普通人迷失方向还是可以的。”

“那老头前不久受了伤,估计伤势还未痊愈,应该无暇顾及此地。后山偏僻,白天人少,晚上降温,水汽上来形成浓雾,把此地遮住就行。之前我误打误撞找到此地阵眼,现在得取出我之前的剑符,让此地恢复原样。”

说罢,赵君清脱下上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多时便将之前的东西取了上来。湖水渐渐平静,四周浓雾再次笼罩。脚下地面也逐渐恢复原本模样。

赵君清望着恢复如初的月夜庭,思索片刻,从包里掏出几叠符纸,揉成球状,又从怀里掏出毛笔,在球上画了一只眼,嘴里念念有词。随后走出庭外,往上一抛,球体慢悠悠飘上月夜庭塔顶,悬在那里一动不动。

平静片刻后,他与曲红梅低声耳语几句,曲红梅随即化成一缕烟,钻进伞中。做完这一切,他收拾好东西,怀揣着伞,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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