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杀年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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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间的风刮得人脸疼。

王建安家的院坝外已经围了几个人。

空气里中混着浓烈的柴火气息,还有花椒海椒的辛香。

这杀年猪请全村的主意,是王建安提的。

一来,家里大棚和养猪场都赚了大钱,年底猪又出栏了几十头,手头宽裕。

二来,也是想借着这顿杀猪饭,把全村人拢在一起,热热闹闹,感谢大家一年来的帮衬。

王太平跟张玉清老两口起先还心疼,架不住王建安和尹祥平两口子轮番劝,最后也点了头。

几十年了,王家头一回这么“奢侈”地杀两头年猪请客,老两口嘴上不说,心里头其实也隐隐透着股扬眉吐气的欢喜。

说到杀年猪,王建安脑子里头一个蹦出来的,就是张华强。

虽说前几个月合伙承包屠宰场那会儿,张华强心头还有点忌讳,嘴里念叨着“杀生造孽,怕折寿”,显得有点抗拒。

但这请他来杀年猪,意义又不一样了。

年猪是“喜猪”,杀年猪是过年的头等大事,是丰收和团圆的象征,再忌讳的杀猪匠,到了腊月间也格外受人尊敬。

而且过了这几个月,张华强在屠宰场里操刀,好像也慢慢习惯了,那份忌讳淡了不少。

张华强正蹲在灶房门口“嚯嚯”地磨他那套长短不一的刀子。

见王建安来了,他抬起头问道:“水烧起没得?”

“烧起了,烧起了!”王建安回应道,“我老汉儿跟大哥天不亮就起来烧水了。”

“要得。”张华强把最后一把刮毛的刨刀在磨石上又蹭了两下,提起那一套刀具,“走嘛。”

等两人回到王家院坝外,两个昨天才挖好的临时灶台上,两口大铁锅里正“咕噜咕噜”的烧着热水。

锅后面铺了一层厚塑料当垫子。

王太平和王建平正合力把几根结实的条凳抬到院坝旁边,又搬来一个大木板放在上面。

张春城两兄弟正围在猪圈门口,抽着烟说笑。

猪圈里的两头肥猪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在圈里“嚯嚯”地打着转,不安地用鼻子拱着圈门。

张春城看着回来的两人,深吸一口烟,将烟蒂扔掉:“华强大哥来了,准备开始!”

张华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把工具包往条凳边一放,也不多话,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筋肉虬结的胳膊。

又往锅里撒了一把带来的白色粉末(明矾),然后说道:“把猪夭(赶)出来!”

王建安走进猪圈,将其中一头赶了出来。

其余三人顿时围了上去。

“逮后脚!春城你逮后脚!”

“哎哟!这猪儿好大的力气!”

“按倒!按倒!”

……

一阵激烈的扑腾过后,四人连拖带拽的把肥猪弄到了准备好的放血台上。

肥猪四蹄朝天,徒劳地挣扎着,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

张华强走过去,沉稳的看着肥猪。

他左手拿起一把带弯钩的铁棍,右手握着他那把刀尖带点弧度的放血刀。

“按稳了!”张华强低喝一声,看准猪脖子下头一个位置,左手用铁棍的弯钩猛地钩住猪下巴往上一抬,露出脖颈要害。

只见他右手那雪亮的刀尖精准地往前一送,手腕一拧!

“噗……”

一声闷响。

那震天的猪嚎尖锐了几秒后变成了急促的“嗬嗬”声,挣扎的力气也小了下去。

王建安别过脸去,没看那下刀的地方。

铁锅边一时只剩下肥猪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血滴落在条凳下的大木盆里发出的“滴答”声。

那声音开始还密,渐渐就稀疏了。

张华强拔出刀,在旁边备好的热水桶里涮了涮。

他脸上没啥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等盆里的血不再大量涌出,他示意道:“好了,抬到板板上来。”

王建安几人又合力把没了声息的肥猪抬上那张木板,让它侧躺着。

张华强换了一把更宽厚的砍刀,在猪后蹄的蹄壳上方划开一个小口子。

然后拿起那根磨得光溜溜的挺杖,顺着口子插进去,贴着猪皮往里捅。

他动作又快又稳,顺着猪身的不同部位,捅出几条“气路”。

捅完后张华强鼓起腮帮子,对着蹄子上的小口子用力的吹起来。

只见那猪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原本皱巴巴的皮毛渐渐绷紧,撑开。

吹了一会儿,张华强又用木槌在猪身上敲打,让气分布均匀。

张华强拍了拍鼓胀的猪身,发出“嘭嘭”的闷响:“好了!”

王建安几人又合力把吹得滚圆的肥猪抬到翻滚着开水的大锅后面,猪头正对着锅顶。

“来来来,浇开水。”张华强指挥着,“都浇遍哈,多浇几次。”

几人用瓜瓢不停的舀起开水,再浇到肥猪的身上。

烫了10多分钟,张华强示意众人停止。

张华强拿起专用的刮毛刨刀,那刀像半个圆筒,边缘锋利。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握紧刨刀,从猪脊背开始,“噌噌噌”地刮下去。

烫软的猪毛连同表皮的黑垢,像刨木头花一样,大片大片地被刮下来,露出底下粉白细腻的猪皮。

刮毛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刮轻了毛除不净,刮重了又容易破皮。

张华强这手功夫,一般人还真搞不了。

等整头猪刮得白白净净,张华强又换了把小刀,仔细清理猪蹄缝,耳根这些犄角旮旯的残毛。

最后用清水把猪身冲洗干净。

很快一头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白条猪就挂在了不远处的两棵树之间。

挂起来的白条猪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随后第二头猪也被拖了出来,同样的流程再来一遍。

等两头猪都挂好后,张华强拿出一把厚背宽刃的大砍刀和一把尖长的剔骨刀。

“太平哥,怎么个分法?”张华强看向王太平。

王太平搓着手,满脸红光:“他们以前杀猪的老规矩嘛。”

“要得。”张华强应了一声,提着刀走到挂着的猪前。

他先是用砍刀剁下猪头,猪蹄,然后开始沿着脊椎骨下刀。

那剔骨刀在他手里像长了眼睛,贴着骨头缝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大块的肉被精准地分割开来:

肥瘦相间,纹理漂亮的宝肋肉,

厚实饱满,瘦肉居多的后腿,

连着蹄膀的前肘,

还有那最受农民喜欢的,带着一层厚厚肥膘的坐墩儿肉……

不多时一块块新鲜猪肉便被分门别类地丢进旁边一字排开的大箩筐里。

猪肝、猪肚、猪大肠、猪心、猪肺等下水也被小心地取出,放在专门的盆里。

王建平负责清洗这些下水,这都是做“杀猪菜”的好材料。

张玉清指挥着冯彬蓉和尹祥平把最大块的坐墩儿肉和宝肋肉搬上到堂屋的大方桌。

堂屋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层干净的塑料布。

地上还放着几个大瓦缸,是准备腌腊肉的。

“盐巴,海椒面,花椒面,白酒……”张玉清系着围腰,挽起袖子说道。

尹祥平跑到灶房把调料抱了过来。

冯彬蓉则背着猪大肠和小肠往河边走去,洗肠用的水量很多,得去河里洗。

张玉清先处理腊肉。

她抓起大把大把的粗盐粒,均匀地地抹在每一块猪肉的每一寸地方,特别是肉皮和刀口缝隙处,反复揉搓。

抹完盐,他又把辣椒面和花椒面混在一起,同样均匀地涂抹上去。

最后,她拿起一瓶高度白酒,“咕嘟咕嘟”地浇在抹好调料的肉块上,用手揉搓均匀。

白酒的浓烈香气瞬间压过了生肉味,混合着椒麻辛香,直冲脑门。

“抹盐的时候要使劲,每个地方都要抹均匀,要不然二天要生蛆,海椒花椒也多点,少了不入味。”

张玉清一边操作,一边传授经验。

尹祥平在旁边学着,也拿起一块肉开始抹盐。

王湘好奇地踮着脚趴在桌子边看,小手忍不住想去戳那红彤彤的肉块。

张玉清笑着用沾着盐粒的手拍开了她的小爪子:“去去去,这生肉有啥子好耍的嘛,去找王丽她们耍去,等哈儿弄好了喊你吃嘎嘎(肉)!”

王湘吐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抹好料的肉块被一块块码放进旁边的大瓦缸里:“好了,压紧点,腌它个十天半个月,再拿出来晾起。”

等腊肉都码好料放入缸里后,冯彬蓉也带着洗干净的猪肠回来了。

灌香肠的肉需要剁成小块小块的肉酱,肥瘦按三七开。

王建平也在帮忙,在菜板上“咚咚咚”地剁着肉条。

“大哥,你剁肉的时候,不要剁太大了,大了腻人得很!”尹祥平看着王建平切出来的肥肉块,忍不住提醒。

“哦,要的,要的!”王建平嘿嘿笑着,加快了刀速。

肉切得差不多了,张玉清开始调香肠的味。

这才是核心技术,只见她拿出几个小碗,里面是早就配好的香料粉,有八角,三奈,桂皮磨成的细粉,还有些王建平根本不认识的料。

她把这些香料粉倒进装肉条的大盆里,又加入大量的辣椒面,花椒面,盐,还有碾碎的冰糖粉。

“妈,冰糖多放点嘛,甜咪咪的好吃。”王建平说道。

“你懂个铲铲!”张玉清白了他一眼,“糖多了容易酸,坏得快,提个鲜就够了。”

她嘴上说着,手却还是多抓了一小撮冰糖粉撒进去。

最后依然是淋上高度白酒。

“来,使劲拌。”

王建平在母亲的指挥下立刻化身人肉搅拌机,两只大手插进堆成小山的肉馅里,开始用力地抓揉。

红白相间的肉馅裹满了各种调料,在白酒的浸润下,颜色变得深沉诱人。

拌好馅料,该灌肠了。

张玉清拿出已经洗好,用盐腌渍过的猪小肠。

将小肠套在一个大小适宜的竹筒上,用毛线拴好。

随后她用筷子夹起肉馅,顺着竹筒放入小肠,最后又用块钱把肉馅往里捅了捅

王建平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开始装起来。

“轻点!轻点!建平!”张玉清看见大儿子用力的将肉馅捅入小肠,立刻喊停,“你要把肠子夺(戳)烂了!”

“哦。”王建平赶紧放慢了速度,动作轻柔了许多。

尹祥平和冯彬蓉也各自拿起小肠和漏斗,开始灌装起来。

张玉清拿着竹签子检视着他们装的香肠,看到灌得太满或者有气泡的地方,就用竹签轻轻扎个小眼放气。

装好一段,张玉清就用麻线扎紧,隔一段距离再扎一下,分成一节一节的香肠。

很快一长条装好的香肠在大竹簸箕里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咸香麻辣气息。

不知什么时候王湘推着婴儿车来到堂屋,这是王太平专门用竹子给王刚打造的。

王刚伸出小胖手就想去抓簸箕里的红肠。

“哎哟!我的小祖宗!”冯彬蓉眼疾手快,一把将香肠拉开,“生嘞!吃不得!”

王刚看着近在咫尺却吃不到的美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很快两头猪都被分好了,一部分被王太平拿去分给来帮忙的张春城兄弟。

剩下的,除了腌成腊肉和灌香肠的,还留了不少新鲜肉。

张玉清指挥着尹祥平:“祥平,把这块二刀肉切薄片,等下炒回锅肉,再把泡椒泡姜都准备好,等哈再整个爆炒猪肝猪腰子!”

“要得。”尹祥平回应着,开始去厨房准备东西。

院坝里,张华强已经把家伙什收拾好,用热水洗了手。

王建安拿着一个用红纸包好的“封封”(红包),还有一条用稻草拴好的,足有四五斤重坐墩儿肉,笑呵呵地走过来:“华强舅舅,今天辛苦你了!搞了一上午,硬是费神费力,这点小意思,你别嫌弃哈。”

红包里是二十块钱和两包好烟。

张华强没有推辞,伸手接过肉和红包,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谢了哈,建安。你们屋头今年搞得红火,是该好好闹热热闹。”

“明天中午早点来吃饭哈,全家都来,好酒好肉管够!”张华强临走时王建安再次发出邀约。

“要的,明天我肯定第一个来!”张华强笑着离开了王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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