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客栈逸事 纸上谈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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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抱着小茜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梯板缝隙里积着经年的灰尘,被脚步震得簌簌往下掉。天字二号房在走廊尽头,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这房间确实简陋得很,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缺了角的梨花木饭桌,桌腿用布条缠着勉强维持平衡,墙角立着张带着灰扑扑蚊帐的硬板床,帐钩上还挂着半片干硬的蛛网。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小茜身上裹着的被单——那是路上小丫头嫌马车颠簸,吐得满身污渍后临时找来的遮挡物,此刻上面还沾着几星草汁。小道士弯下腰,尽量放轻动作把她放在床榻上,棉质的褥子摸起来硬邦邦的,显然许久未曾晾晒。他刚想掰开还紧紧搂着自己脖子的双手,却发现越用力,那纤细的胳膊收得越紧,像只受惊的小兽抱着救命稻草。

“还在装睡?”小道士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能感受到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想睡觉就把脖子松开,我还没吃饭呢,你倒是一路吃了不少糕点。”

“谁装睡了!”小茜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气鼓鼓地瞪着他,脸颊因为刚才的憋闷泛着红晕,“我只是刚睡醒而已!”嘴上虽硬,手臂却乖乖松开了,只是指尖还留恋地蹭了蹭他的道袍领口。

小道士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下午争吵时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惜。他抬手用袖口轻轻擦去那点湿痕,触感细腻得像拂过花瓣,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让她受委屈了,哪怕是自己惹她生气也不行。

“师兄,你不气了吧?”小茜的声音低若蚊蚋,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想吃肉……在道观里,师傅总说荤腥扰心性,从来不让沾的。”

小道士没应声,只是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房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吃肉是吧?”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去叫小二多送点过来。”说罢既没看小茜,也没等她回应,转身就向门外走去,玄色道袍的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尘。

“小二!”刚走到楼梯口,小道士就扬声喊道。跑堂的小二正端着个空托盘从后厨出来,闻言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堆起标准的殷勤笑容。

“楼上天字二号房,再多上点肉。”小道士倚着斑驳的栏杆,“有没有烧鸡烤鸭之类的?尽管往上端,越多越好。另外给我来一盘咸菜、一碗阳春面、一壶绿茶,记住别上酒。”

小二刚要应声跑开,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那小二约莫十五六岁,手背上布满冻疮,被拽住时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

“我还没说完,急什么?”小道士从袖袋里摸出一锭亮晶晶的银子,约莫一两重,递了过去。小二的眼睛瞬间亮了,双手在围裙上飞快蹭了蹭,接过银子时手指灵活地一抖,那锭银子就像变戏法似的消失在袖管里,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惯常做这类活计的老手。

“道爷您还有何吩咐?”他腰弯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地面。

“我在楼下找张干净桌子。”小道士松开手,指了指大堂角落,“给我上盘炒猪耳朵、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壶烧刀子。忙完了过来一趟,我问你点事。”说完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忙了。

那小二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后厨跑,脚步轻快得像踩在风火轮上,果然应了那句“有银子的差事最有干劲”的老话。

小道士在楼下转了转,此时辰尚早,往来客商不多,大堂里只坐了七八成客人。他选了个靠近火盆的方桌,铁盆里炭火正旺,映得桌面暖融融的。旁边几张桌上的客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趣闻,什么某门派长老比武时裤带松了闹了笑话,什么西域商人带来会说人话的鹦鹉,听得小道士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些都是在清苦道观里从未听过的新鲜事。

邻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突然站起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打,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单刀,看籍贯像是济州府一带的人士。只见他端着粗瓷碗,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你们知道吗?郭大侠前几日派我和几个兄弟去截蒙古人的骑兵侦查队。咱哥几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好手,可那些蒙古骑兵真难对付!”

他猛地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帮蛮子冲杀起来有模有样,阵法严谨得很,虽然单个武艺不行,但架不住配合默契。我们几个好兄弟都折在那儿了——虽说最后把他们全宰了,可我们也损失惨重啊!”说着猛地撸起左边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着,结着黑紫色的痂,显然还没长好。

“你们看这伤!”他把胳膊凑到众人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壮,“我倒觉得没啥,可郭大侠非让我退下来养伤。这不刚到风陵渡口,要是前线有需要,老子立马还得回去!”

“练了几十年功夫,连几个蛮子骑兵都搞不定,还折了这么多弟兄……”邻桌一个穿蓝布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低声叹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炭火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半晌,才有个尖嗓子打破沉默:“你们听说没?金刀门的王门主也战死在襄阳城头了。他那宝贝儿子倒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了,如今在这渡口一带作威作福,仗着老子的名头强抢民女,官府根本不管!”说话的是个面色苍白的汉子,听口音像是江南人士,说这话时眼角不住地瞟向门口,显然有些忌惮。

“官府?现在这世道,官府自身都难保喽!”络腮胡汉子重重放下酒碗,“可咱们江湖人也不好出手啊——他爹刚为国捐躯,这时候动他儿子,传出去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咱们欺负烈士后代。”

“唉,金刀门这下算是把脸面丢尽了。”有人接话道。

说起金刀门,在场的江湖人都颇有感慨。这门派本是兴元府的望族,传到王门主这代更是声名远播。门中弟子个个使得一手好刀法,那套《金刀纵云术》更是精妙绝伦,刀光起时如白云翻涌,曾在武林大会上技惊四座。蒙古铁骑南下时,王门主带着全门上下几百号人主动请缨守襄阳,历经大小战役数十场,到最后退至城下时,只剩下几十号残兵。如今门主战死,唯一的儿子却如此不堪,真是应了那句“虎父犬子”的老话。

小道士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脑子里那股“自来疯”劲头又上来了,想也没想就接话道:“依我看,郭靖也未必真有传说中那么神。这种败类都不清理,可见治军无方。”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几道凌厉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小道士却像没察觉似的,继续说道:“他学了点皮毛兵法就敢妄谈守城,把一群江湖人圈在军营里,简直是胡闹。武林人士的长处在于灵活机动,就像天上的飞鸟,非要把翅膀捆起来让他们列阵冲杀,这不等于逼着他们去送死吗?”

络腮胡汉子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叮当响:“你这小道童懂个屁!郭大侠为守襄阳呕心沥血,岂是你能妄议的?”

小道士刚要反驳,眼角瞥见小二端着酒菜过来,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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