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1 / 1)

加入書籤

监狱的石壁渗着潮湿的寒气,小道士坐在冰冷的稻草堆上,手里摩挲着一块拳头大的原玉石。石料表面还沾着些泥垢,却掩不住内里透出的温润光泽。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一下下在玉石上凿刻着,石屑簌簌落在破旧的道袍上。

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明明是按约定护送师妹前往襄阳,却不知怎么就卷入了金刀门的纷争,稀里糊涂地被抓进这牢里。那伙官差说辞冠冕堂皇,说什么“涉嫌勾结叛党”,可谁都清楚,不过是金刀门那个纨绔子弟公报私仇。

小道士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被忽悠了就是被忽悠了,技不如人罢了,怨天尤人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老道士常说“境随心转”,或许静下心来想想,这牢狱之灾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瞥了眼角落里的草堆,师妹小茜正蜷缩在上面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进来时她还吵吵嚷嚷地要把牢门拆了,被小道士好说歹说才按住——这丫头要是真动起手来,怕是整个监狱都要被掀翻,到时候罪名可就真洗不清了。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倒活得更自在。”小道士喃喃自语。都说心宽体胖,可师妹这纤细的身子骨,心怎么就这么大?明明是被人算计进来的,倒像是来客栈睡觉似的,沾着稻草就能酣然入梦。他摇了摇头,眼底却漾起温柔的笑意,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像自己这般,被烦心事扰得心神不宁。

正好趁她睡熟,静下心来做点什么。一路从道观走到风陵渡口,发生了太多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是该好好沉淀沉淀了。小道士握紧刻刀,在玉石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是要给师妹的礼物,他想把初见时她在桃花树下的模样刻下来。

刻刀在玉石上滑动,发出细碎的刮擦声,恍惚间,小道士的思绪飘回了好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个头刚到老道士的腰际,却已经能把《基础心法》背得滚瓜烂熟。老道总说他聪慧,却从不让他跟着学那些花哨的法术,只逼他每天扎马步、练拳术,还有辨认山里的奇花异草。

“徒儿啊,拳脚是立身之本,草药是活命之术。”老道士捻着胡须,眼神飘向远处的云雾,“这世道不太平,多学点实在的总没错。”

说是让他上山采药锻炼生存本领,其实小道士心里门儿清,师傅就是想偷懒。每天太阳刚爬上山头,他就得背着竹篓钻进密林,而老道士则躺在道观的竹椅上,晒着太阳哼小曲,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那天也是个晴朗的日子,山风带着松针的清香,小道士蹦蹦跳跳地走在熟悉的山路上,眼睛四处打量着,寻找师傅要的“七叶一枝花”。这草药专治蛇毒,长在阴湿的崖壁边,不好找得很。

他顺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往深处走,那里往年长过几株。小径两旁的灌木长得比人还高,枝叶交错着挡住了阳光,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就在他拨开一丛带刺的藤蔓时,脚下突然一空——

“啊!”

小道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像断线的风筝般往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心脏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不知过了多久,“噗通”一声,他重重摔在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坑壁陡峭光滑,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从下面往上看,洞口只有铜钱大小,透着淡淡的光,像害羞的姑娘似的,只敢在洞口徘徊,不肯往下多走一步。

他落在一堆厚厚的树叶和枯枝上,这些杂物不知堆积了多少年,腐烂得只剩下纤维,却恰好救了他一命。小道士摸了摸后背,还好没摔伤骨头,只是胳膊被蹭掉了块皮,火辣辣地疼。

他挣扎着从杂物堆上爬下来,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光让他勉强能看清附近的东西。竹篓摔散了架,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干粮和水也滚到了角落,幸好水囊没破,还剩下小半袋水。

靠着这点干粮和水,还有自己认识的几种可食用草药,小道士勉强撑了两天。他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找他。坑下面很大,越往深处越黑,像张着嘴的怪兽,让人不敢靠近。小道士只能在坑壁附近摸索,希望能找到出去的路,或者至少找到点能吃的东西。

第三天夜晚,洞里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是从洞口的亮光判断昼夜的——白天有光透下来,虽然微弱,但总比没有强;晚上则连那点光都消失了,整个坑洞像被墨汁染过似的,黑得纯粹。

肚子饿得咕咕叫,头晕眼花的,小道士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壮着胆子往坑的深处摸索。他伸出手,指尖能摸到冰凉的石壁,上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点莹莹的白光,非常暗淡,像快要熄灭的萤火虫。小道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向那里挪去。

爬过一段潮湿滑腻的通道,他进入了一个不算大的溶洞,大约有两米多高。溶洞中央有个水潭,那淡淡的白光就是从水潭里散发出来的。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时不时有一滴水从洞顶落下,“嘀嗒”一声溅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把那微光也搅得晃动起来,如梦似幻。

溶洞边缘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果子,拳头大小,果皮是淡淡的紫色,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小道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想这果子有没有毒,摘了几个就往嘴里塞。果肉酸甜多汁,带着股奇特的清冽,吃下去后,肚子里的饥饿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吃饱喝足,小道士才有心思打量这个神秘的地方。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水潭边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满是疑惑:这地底深处怎么会有发光的水潭?还有这些不知名的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走累了,他就盘膝坐在水潭边休息。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下去看看,这水潭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小道士脱下身上的道袍,露出看似瘦弱的身体。如果有人在旁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瘦小的身躯上,肌肉线条已经隐隐显露出来,紧实而有力,和他的年纪不太相符。这都是他每天跟着师傅练功的成果,看似枯燥的扎马步、打拳,不知不觉间塑造了他的体魄。

他脱得只剩一条遮羞布,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潭。

水潭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而且水温有点温热,不像普通的地下水那么冰冷刺骨。小道士屏着气往下潜,耳朵里嗡嗡作响,水压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他的闭气功在同龄人里算是不错的,但也只够在水底往返一次。

他在水底摸索着,指尖触到的都是光滑的石头。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在水潭中心偏左的位置,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块不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比周围的石头更光滑,还带着点温热。

小道士心里一喜,赶紧用双手抱住它,使劲往上拽。那东西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却沉甸甸的。他拼尽全力往水面游,刚露出头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要炸开似的。

他把那东西抱到岸边,借着水潭的微光一看,原来是块石头,上面还长着些细细的绒毛,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小道士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只觉得挺好看的,就用清水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后来他又试着下去过几次,希望能再找到点什么,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在洞里的日子过得很慢,小道士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日子过得像猪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时,忽然听到洞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小夜!小夜!你在哪儿啊?”

是师傅!

小道士激动得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扯着嗓子回应:“师傅!我在这儿!我掉进坑里了!”

老道士找了根长长的藤条放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了上去。

一回到道观,奚落的声音就没断过。

“徒儿啊,你可长点心吧!”老道士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么大的洞你都看不见,还能走进去?来来来,再走一次给师傅看看,是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

小道士低着头,不敢反驳,只能任由师傅数落。

过了好多年,他才想起把那块发光的石头拿给师傅看。老道士原本还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一看到那块石头,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把抢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突然,他像疯了似的往后山跑,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小道士跟在后面追,只见师傅跑到当年他掉下去的那个坑边,围着坑转了好几圈,嘴里嘟囔着:“怎么会没有呢?不该啊……”

过了好久,老道士才失魂落魄地回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他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叹了口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天不助我啊。”

然后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小道士,郑重其事地说:“这石头你要一直带着,不能丢。以后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但记住,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知道。”

小道士当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师傅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些年来,这块石头一直被他贴身带着,像个秘密一样。

“呼……”

一声轻轻的叹息把小道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石,已经初具雏形,是个小小的兔子形状,那是师妹最喜欢的动物。

角落里的师妹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梦话,又沉沉睡去。

小道士笑了笑,拿起刻刀,继续细细雕琢着。监狱的黑暗和寒冷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有指尖的玉石和心中的暖意,陪伴着他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但至少此刻,他能为师妹做点什么。这就够了。

刻刀在玉石上滑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监狱里,显得格外清晰。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