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如此英雄始无两(1 / 1)
天将拂晓,营帐外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如柏打了个哈欠,向坐在案几前的李如松说道:“大哥,此番我等长途跋涉,对方以逸待劳,这仗要打起来,恐怕我们要吃亏。”
李如松目光灼灼,微笑道:“老二,打仗哪有老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我们是长途跋涉,对方也一样。你我在行伍这数十年,应该很清楚,文人的功劳那是靠锦绣文章堆出来的,而我等武人要有所建树,功劳是用命换来的。”
李如柏眼睛一亮问道:“大哥如此说,想必胸中已有破敌良谋?”
李如松指着岸几上的地图说道:“卜失免、庄秃赖率三万骑兵进犯定边、小盐池,而宰僧领万骑从花马池西进攻,敌方五万人马来势汹汹,一旦此三地失守,灵州危矣,而灵州一旦被攻克,宁夏城中的哱拜也自然主动出击,到时我等就是腹背受敌。
为今之计,避其锋芒,来一招围魏救赵便可瓦解敌军攻势。我已与延绥总兵官董一元交涉过,三日之后,我等拿下他们的老巢,敌人自然无心恋战。
待到他们回撤之际,咱们与麻将军合作一处,将敌人歼灭在沙湃口。如此一来,彻底断了哱拜老贼的念想。”
果然不出李如松所料,在董一元捣毁叛军先锋土昧铁雷的老巢后,叛军就全线撤退。
甘肃镇夷将军龚子敬接到叶梦熊的手书后,也召集麾下八百苗兵赶往花马池救援。
这龚子敬曾在东南抗倭,是戚家军子弟,这些年来平倭荡寇,战功累累。叶梦熊知他能耐,此番讨贼也是委以重任。
万历二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宰僧吃了败仗后,心中怒不可遏。将一同怒火都撒泄在哱拜送来的汉家女子身上。在释放过兽欲后,又用长鞭不断地抽打那女人的身上,女人被他打得死去活来。
仿佛那女人哭喊声越是凄厉,他心中越是欢愉。一个光头武士站在帐外说道:“首领大事不妙,我们的探子来报,松山营地被明军偷袭了。”
宰僧闻言,这才丢了手中的鞭子。双手揪住武士的衣襟呵斥道:“巴彦你方才说什么?”那汉子有些畏惧,颤声道:“明军偷袭了我们的营地,伤亡惨重。”
宰僧咬着牙道:“明军,又是明军。哱拜这老狗把我们坑惨了。罢了,传我将令向沙湃口进发。务必在明军追来前撤退。”
却说龚子敬这面,于花马池一战打的刘东暘部哭爹喊娘,大胜归来,士气正旺。
校场之上,龚子敬一身戎装,手端酒碗笑道:“诸位都是敢死之士,此番痛击贼寇,扬我军威,功不可没。
然则犁庭扫穴,才能一劳永逸。今日我等小酌助兴,待到全歼贼寇,朝廷自会庆功!来,干!”众将士也为这豪气所感染,举碗同饮。
宴毕,他抽调八百苗兵,打算追击敌军残部。殊不知,刘东暘部早已另则他路逃之夭夭。
大帐内,一个瘦长脸的参军苦谏道:“将军,我等兵马如今过少,不宜再战,不如等叶帅大军赶到,合作一处再做打算。”
龚子敬摇头道:“如今我军士气正盛,敌军士气正颓,可谓天赐良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不能及时把握良机,到时悔之晚矣。”
那参军又道:“将军所言不差,不过在下担心若不能一鼓作气击溃敌人,我等长途跋涉恐粮草不济。”
龚子敬看着那参军摇头道:“工台,你跟随本将也有些年头了,龚某行事,你以为如何?”
参军脸色尴尬,说道:“将军深谙韬略,行事果敢,无论是剿匪,抗倭,战功卓著,属下佩服之至。
奈何此番出征我这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将军定下的事,本不容属下置喙。属下发些牢骚总是可以的。”
龚子敬笑道:“你啊你,教我说什么好,回回打仗都是这样。你我名为上下级,其实更是知心好友。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知?
将军百战难免一死,马革裹尸也遂了我的心愿。龚某一生所求,不过是河清海晏。当年我跟随戚帅南征北战,为的就是此。戚帅如今已作古,他老人家的遗志,我自要秉承。
区区叛军,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我还没放在眼里。此番追击敌寇,你不必亲随,留下来督办粮草,有你老陈督办,我一百个放心。”
陈锋看着两鬓斑白的龚子敬也微笑道:“伯头兄,我是说不过你,不过此番出征还是小心为上。”龚子敬拍了拍了老友的肩膀说:“放心吧,我回来时,你可得备好酒。”
未等叶梦熊援军赶到,龚子敬已点八百苗兵出征。
宰僧大部人马徐徐而行,再过两日就能抵达沙湃口。好在这一路风平浪静,并无追兵。巴彦肩上扛着狼牙棒,走在队伍最前方,嘴里哼着小曲。
然而宰僧做梦也想不到,已经有明军半山之上埋伏好。只听得三声鼓响,一片箭羽带着火如流星一般,落在叛军队伍里,惨叫声登时不绝于耳。
巴彦赶忙调转马头,向宰僧马车奔去,高声叫道:“不要乱了阵脚!护好首领,后撤。”叛军们纷纷举起盾牌向一辆马车靠拢,而后部队调头原路返回。
龚子敬大手一挥,向身后的兵士道:“传我将令,火炮掩护,一队冲杀,二队替补!”伴随着火炮声,一队苗兵从密林中冲出,向敌人发起进攻。
有火器助威,敌人早已吓破了胆,一触即溃。望着一地的贼尸,龚子敬大笑道:“看来哱拜气数将尽!”苗兵也纷纷举起长枪呐喊。
宰僧坐在马车中定了定神,忽然睁开眼,掀开车帘冲巴彦道:“巴彦方才与我们交手的明军有多少人马?”巴彦道:“属下只顾得保护大人,至于多少人马倒未曾看的清楚!”
宰僧眼角一动说道:“麻贵的人马绝无可能到的这么快,这支明军不会有太多人,我们险些被对方蒙骗。”
巴彦道:“首领的意思是我们再杀回去。”宰僧道:“不错!明军欺我太甚,这个仇非报不可。这回我亲自出马叫阵,那些人建功心切,必定应战。
你率部从小道迂回至敌军后方,时机成熟,你我大军合围一处,对方必定插翅难飞。”
清点了战场损伤后,一个参将向龚子敬拱手说道:“将军方才一战我们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侥幸得胜,若在与敌继续相持下去,恐怕有失。”
龚子敬点头道:“不错,敌军众,我军寡自然不能硬碰硬。可这么就放走他们本帅实有不甘。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得设法拖住敌人一段时间,好让叶帅大军追赶上来,到时全歼贼寇。”
那参将见主将口风不松自然不好再劝,只得点头称是。龚子敬抬头望天,手按长剑,默默祈祷。夜风轻拂,吹得他胡须微微颤动。
不多时,一个小兵上前来报,叛军大部人马再次杀回。龚子敬心中已有计较,当下拔出长剑道:“弟兄们,跟随本将再战。”
伴随着喊杀声,这一战从黑夜打到黎明,饶是苗兵凶悍,仍是难以抵挡对方如潮水般的冲击。眼看一个个手足倒下,龚子敬心中痛楚,脸上却未曾表露半分,依旧奋勇杀敌。
一轮朝阳从地平线升起,霞光万丈。金色朝阳照在人脸上,本该是暖的,可有些人却看不到了。
龚子敬被叛军人马围在中央,只见他胡须花白,血染铁甲,背中数支羽箭,仍作困兽之争。一排排长枪向他扎过来,他一个翻身,躲了开去。提剑向对方一个兵勇面门斩去。
宰僧骑在一匹黑马上,叛军包围圈让出一条道来,只听他用汉话说道:“都战到此刻了,还不束手就擒?”
龚子敬长剑拨开一枪,冷笑道:“叛贼休得猖狂,我大明只有战死的将军,绝无下跪的俘虏。”
巴彦见龚子敬如此硬气,不禁生出怜惜之情,向宰僧道:“首领,此人如此悍勇,我族向来尊敬勇士,巴彦请求与此人一战!”
宰僧道:“好,这头猎物就赏给你了。”巴彦从马上跳下,手持狼牙棒说道:“明军的这位勇士,我巴彦向你挑战!”
龚子敬一手将大旗插在地上,看着巴彦道:“好,如你所愿!”巴彦身材魁梧,如铁塔一般,反观龚子敬矮他一头,气势上却不弱。
二人连斗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巴彦双手舞动狼牙棒如旋风一般再次攻来,龚子敬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抵挡。
黑影袭过,龚子敬虎口崩裂,连退数步,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长流,他挣扎着再次站起,眼看不能战胜对手,他眸中闪过一丝悲凉,而后举起长剑向颈下从容划去,一抹鲜红在朝阳中显得分外夺目,
巴彦见此,无限惋惜。宰僧冷冷道:“巴彦去,割下他的头颅!”巴彦放在狼牙棒,拱手说道:“首领此人于我们是强敌,可他在汉人来看是英雄,看在此人以身报国的份儿上,巴彦请求首领给他一个体面。”
宰僧双腿夹了一下马腹,催马走至巴彦身旁,挥动手中的马鞭在巴彦的面颊上狠狠地打了一记,巴彦左颊多了一道血痕,嘴角牵动了一下。
宰僧冷哼一声道:“敌人永远是敌人,不值得同情,去,把他的头颅割下。”
巴彦于心不忍,宰僧又抽了一鞭。其他围观的叛军纷纷叫道:“巴彦!巴彦!”巴彦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出腰刀,取下龚子敬的首级高高举起。
后来,叶梦熊在诗集里悼念了这位故友。
其一
十载襟期深约结,一剑风尘不停辙。
将军对酒眦常裂,独良无地洒胸血。
其二
楼船海上追倭奴,几欲鱼腹葬头颅。
陈钱壁下帆涛壮,北平西域阵云孤。
其三
一朝朔方忽报荡,元鬓紫髯俱指上。
不待招呼仗策从,如此英雄始无两。
「总有些人需要我们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