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离别(1 / 1)
天空中黑云密布,不多时,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水气蒸腾,天地之间霎时白茫茫一片。
屋檐下雨水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与旁人看来再平常不过,可在宁夏城内的叛军来看却无异于灾难前的预兆。
哱拜站在这雨帘前,心情沉重。著力兔、宰僧等人的外援已被切断,情况本就不容乐观,如今大法王等人又被歼灭,这场战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不出哱拜所料,明军方面已经开始行动,决口的黄河水已向宁夏城咆哮而来。而最糟的不是眼前这场大水,却是比大水更可怕的内部的争斗。
九月初八,宁夏城墙在大水的浸泡之下,北面墙体最先崩裂。大水灌进城内之后,街道、屋舍一瞬间被水流吞没,水声中渐闻哭声、喊声,最后又归于平静。
在明军的强攻下,叛军粮草殆尽,已无力招架,为了自保,哱承恩诛杀了许朝、刘东旸等人,献上首级。原本以为自己能求得一条生路,奈何叶梦熊并不吃这一套,在哱承恩投降的当天,便让人将其捆了送上京城。
李如松的大军已将哱拜府邸围的铁桶一般,砰地一声,兵勇们撞开了哱拜府的大门,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后,最后的残党在一排箭雨中殒命。
两排兵勇翼分左右,李如松大步走出,目光坚定,他手按剑柄向堂屋朗声说道:“哱拜老贼,还不出来受死?”堂屋的门打开,哱拜穿着一件布衣立在门中。
二人的目光相对,李如松缓缓道:“哱拜,朝廷待你不薄,你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哱拜闻言,仰头放声狂笑,只听他说道:“李家小儿,实话告诉你,老夫既然打出了反明的旗号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至于你说的朝廷待我不薄,哱某却不敢苟同。
想我哱拜为朝廷出生入死,血染战袍,可得到的又是什么?是排挤,是猜忌。朝廷自始至终都未信任过我,若换做是你老子李成梁,想必也和老夫一般心思。
今日我自知难逃一死,可哱某人绝不会死于他人之手,更不会接受大明律法审判。你们想要拿哱某项上人头去邀功,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说着,他拿起一枝火把,将屋内淋满火油的柴薪点燃。
火光中,李如松闭上眼睛,心底不知何时生出一股悲凉。
青天白云之下,萧云帆两鬓微霜,神情落寞。他举起一碗酒撒在玉修罗的坟前。缓缓道:“修罗兄,这数月以来,萧某的心里很痛很痛你知道么?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家国大业,我已失去太多太多,我现在有些害怕了。我以前觉得我自己很了不起,可现在我发觉我很卑微,很无能。有太多太多的人我救不了,救不了……
我一闭上眼,都是你们死的惨状,骆大哥、霍掌门、白姑娘还有你,最可恨的要数银十三,我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背叛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帮大法王他们做事,我想不通。
大法王是死了,可太便宜他了,我没能亲手宰了他,若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惨死,这么多人受伤,我更不会失去你们这些好朋友,好兄弟。
张嗣修要和我斗,和他斗的下场就是我会失去更多的朋友和我爱的人,我累了,不想斗了,我也怕了,怕我斗不过他。”
说着说着,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宛如一个孩童一般。冯妙卿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下,见他哭得难过,心中也不是滋味。
冯妙卿走上前去,将他拉起,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过萧云帆的脸庞,柔声安慰道:“帆哥,看着你这么难过,卿儿心里也不好受。”见爱人到来,萧云帆心中悲痛之情更盛,涕泗横流。
冯妙卿紧紧地抱住他,轻叹道:“帆哥,他们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豪杰,为了朋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许他们并未离我们远去,而是化作了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
他们没有死,只要我们想着他们,他们便不会死,他们每一个人活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只要闭上眼,用心去想,就会和他们相见。他们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这么伤心,所以帆哥,你要振作起来。”
萧云帆抽噎道:“卿儿,谢谢你,谢谢你。萧大哥真是没用,我哭哭啼啼的样子想必很难看。可我忍不住……”
冯妙卿伸手按在他嘴唇上说道:“傻大哥别说了,卿儿知道你心里的苦。”
此番宁夏之役,天道盟虽然一举覆灭了鬼相门的残党,自身却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经此一战,萧云帆更是心灰意冷,遂向至善、张天师等首脑提出卸任武林盟主一事。
二老收到萧云帆的书信后,日夜兼程来至华山三老隐居之所。侯通海让花、范二人相陪,自去找萧云帆。
见他二人搂抱在一起,侯通海咳嗽了一声道:“帆儿,大觉寺的至善大师与正一教的张天师到了。”萧冯二人闻言,各退后一步,冯妙卿更是羞红了面颊。
萧云帆来至一溪边洗过脸,携着冯妙卿的手穿过树林,来至茅舍前。至善大师穿着件杏黄色的僧衣与张天师坐在一边,范大统坐在他二人对面,花潜云正抬起手腕给两位客人斟茶。
“两位前辈,晚辈来迟了。”说着,萧云帆向两人见礼,冯妙卿也跟着见礼。
二人望着萧冯二人,相视一笑。张天师抚着胡须道:“萧兄弟言重了。我和佛兄此来有二事相告。”
“大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众人围坐在一张石桌前,却听张天师缓缓道:“萧兄弟,这武林盟主的交椅,天下不知有多少英雄想坐,你老弟倒好,屁股还没坐热就要离坐走人。贫道都替你惋惜。”
萧云帆面皮微红说道:“老天师,晚辈有晚辈的难处,还望前辈体谅。”
张天师道:“萧兄弟你年纪轻轻就能悟到激流勇退这四个字的含义却是难得。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论功业,你为天道盟开创的新局面可比昔年的君盟主;论威望,你各门各派的心目中的地位已与我等无二。倘若你在这位子上再留个二十年,将本盟的基业再巩固一下,那时再退岂不更好?”
萧云帆道:“两位前辈抬爱,晚辈受宠若惊。不过晚辈心意已决,两位前辈就不必在劝了。”
张天师向至善大师望了一眼,续道:“似老弟这样的人才的确难得,老弟这一走,这盟主的位子只怕要空悬一阵子了。”言语之中似有无限惋惜之意。
“”此番宁夏之役,各门各派均伤亡惨重,盟内已向伤亡弟子的家人给予抚恤。先前你老弟自掏腰包的那部分,盟中理事商议过,还是补于萧兄弟你。”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萧云帆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若非萧某人辨敌不明,累众家兄弟枉死,我天道盟何至于元气大伤。一来,萧某罪责不小,即便那些孤儿寡妇不怪罪我,我心中尚自惭愧。二来,盟中经费本就紧张,萧某的这部分本就是萧某人心意,无论如何还请两位前辈将萧某的心意带去给他们。”
至善大师手捻佛珠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大仁大义的确是我辈中人的楷模,若世间中多出几个像萧兄弟这样的人物,天下必定太平。”
张天师又拿出两个黄布包袱,在众人面前一一解开。他说道:“萧兄弟,这第二件事便是朝廷的封赏。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封锦衣卫带来的书函给你。”
对于朝廷的封赏,萧云帆并不放在心上,他接过张天师递过的信函,撕开封皮,展开信页来读,冯妙卿坐在他身侧也瞧了一眼。
萧云帆读罢,眉头紧锁。侯通海笑道:“帆儿,莫不是皇帝见你立下大功,要封你个官儿做?”萧云帆将信递给众人传阅。
原来朝鲜战事已起,万历皇帝踌躇再三,调拨李如松的辽东铁骑开赴朝鲜。锦衣卫带来的这封信实则是皇帝的密旨,皇帝对李如松偏爱有加,想请萧云帆赶往朝鲜保护李如松的安危。
冯妙卿想到与萧云帆又要分别,心中十分不舍,但圣命难违,她当下强装笑脸说道:“萧大哥,李将军是你的结义兄弟,就算没有皇帝的旨意,你也理当去助他一臂之力。
你便安心的去,云姨他们有我和四姝姊妹照看。你是担心邪道的人会加害我们,以前卿儿或许会怕,可如今卿儿已非从前那个弱女子了。”
萧云帆握住她的手说道:“只是……”冯妙卿截住他的话说道:“你的心意我最是明白。我们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
至善大师看着他们这对情侣,说道:“萧居士,只盼你随李将军早日凯旋,届时我与道兄必当讨一杯喜酒来喝。”
张天师道:“不错,这喜酒是一定要喝的。不过此去朝鲜,路途艰辛,萧兄弟你可要加倍小心。盟内我已安排了一批高手与你随行,供你调遣。”
萧云帆道:“天师想得周到,多谢。”
却说众人又闲谈了良久,之后范大统、花潜云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好菜待客。
次日一早,萧云帆收拾好行囊,与冯妙卿、华山三老、四姝挥手作别。他骑在马上,勒紧缰绳,向众人回望了一眼说道:“侯伯伯、范叔叔、云姨、卿儿、四位义妹你们回去吧。”
望着马蹄扬起的烟尘,萧云帆渐行渐远,冯妙卿的心里空落落的,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