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流浪者(1 / 1)
陆昊开着车,在县里找到了少时的朋友们。
当初的年少轻狂,早已被现实压得粉碎,连一丝棱角都不剩。
有人开了个小卖部,正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眉间的“川”字深得像刀刻。
有人谈着妻子、孩子、贷款、以及日渐沉重的生活开支。
......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
陆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悄然放下几千块尽一些微薄之力。
告别了朋友,陆昊一个人,开车驶向了老家附近那座连名字都没有的野山。
车就停在山脚,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一步步往上走。
山风吹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天,回忆着童年,也放空着自己的大脑。
这天下午,他走下山正准备离开这里时。
土路的拐角处,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歪倒在路边。
一个身材高大,浑身却无比邋遢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捣鼓着熄了火的发动机。
男人的旁边,却靠坐着一个异常干净的孩子。
那孩子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白皙漂亮,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这强烈的反差,让陆昊心底生出了一分警惕。
他走过去问道:“需要帮忙吗?”
那邋遢男子抬起头,沧桑的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的笑。
“摩托车坏了,我得去镇上买个零件,可这小娃儿行动不方便,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儿。”
“小女孩多大了?”陆昊的目光落到那个安静的孩子身上,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那个孩子也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睛看着陆昊,用一种清脆的声音开了口。
“叔叔,我是男生。”
邋遢男子嘿嘿一笑,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
“这孩子打小就长得秀气。”
陆昊心里的疑虑消散了些许,“上我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邋遢男子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抱了起来,安置在陆昊车的后座上。
陆昊这才注意到,男孩的双腿似乎完全使不上力。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行驶,通过交谈,陆昊才得知,他们是流浪者。
几年前,男人看这个独自流浪的孩子可怜,便带着他一起上路,两人相依为命。
“别看他个子小,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四岁了。”男人叹了口气说。
陆昊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男孩,忍不住问道:“他的脚……是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沉了下去。
“以前还好好的,能跑能跳。”
“两年前,他开始说双脚麻,走不动路,去医院一查才知道……”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是肌萎缩侧索硬化,医生说,这病,俗称渐冻症。”
“渐冻症”三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陆昊的心上。
到了县里,陆昊陪着他们买好了零件,又找了家小饭馆,请他们吃了顿热乎的饭。
饭桌上,热气氤氲。
男孩吃得很慢,也很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邋遢男子倒是很健谈,从南到北,讲着一路上的奇闻异事,言语间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
陆昊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种因“渐冻症”而起的沉重,竟被这男人的三言两语冲淡了些许。
他忍不住开口,将盘旋在心底许久的困惑,向这个萍水相逢的流浪者问了出来。
“大哥,我其实……是一名歌手。”
男人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敢情好,歌手好职业啊。”
“可我不太明白,”陆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惘,“我努力地写歌,用心地唱,把我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出去。但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从各种想象不到的角度来攻击我,误解我?”
“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听过我的歌。”
男人的目光,落向了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
他收回视线,看着陆昊,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你见过大山吗?”男人忽然问。
陆昊点了点头。
“你站在山前,看见的是山的雄伟。”
“鸟飞过,看到的是可以栖息的树林。”
“风吹过,感受到的是山对它的阻碍。”
“雨落下,感受到的是山对它的承托。”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陆昊的心上。
“山还是那座山,它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可是在不同的过客眼里,它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你觉得,这是山的错吗?”
陆昊怔住了。
男人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旁边男孩的碗里,继续说道:“你的歌,就是那座山。”
“有的人听到了会共鸣,有的人听到了会嫉妒,有的人只是因为自己过得不顺,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你恰好撞了上来。”
“他们攻击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歌,而是他们自己在歌声里看到的,那个不堪的、愤怒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把歌唱给世界听,就像把一块石头扔进湖里。”
“你能决定的,是扔下一块什么样的石头。”
“但你决定不了它会激起什么样的涟漪,更决定不了涟漪会拍打在哪一处岸边,惊醒了谁的好梦,又或是打湿了谁的衣衫。”
“你如果总盯着那些涟漪,那你就会忘了,你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扔出那块你满意的石头。”
男人的话,像一道惊雷,在陆昊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是啊。
他一直在意的,是那些回响,是那些涟漪。
却快要忘了,他最初的本心,只是想唱自己想唱的歌。
他的音乐,就是他最高傲的回应。
这句话,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彻底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饭后,陆昊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自己银行卡里剩下的九万多块钱全部取了出来,连同那辆越野车的钥匙,一同塞到了男人的手里。
“这辆车,你们开着,去哪都方便些。”
“这些钱,带孩子去大点的医院再看看。”
男人愣住了,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陆昊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背上自己那把吉他,扶起了那辆修好的破摩托车,戴上了墨镜。
他跨上车,回头对那个目瞪口呆的男人和一脸错愕的男孩笑了笑。
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生命,又看了看那个邋遢的男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从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身上,传递了过来。
那是一种被生活碾在泥里,却依然拼尽全力,用力活着的倔强。
他要骑着这辆摩托车,去聆听风的声音,去寻找一种,更加纯粹的心灵的力量。
那辆破旧的摩托车,成了陆昊新的伙伴。
没有了越野车的舒适和安稳,取而代之的是发动机的轰鸣和扑面而来的滚滚热风。
他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山间公路上穿行,吉他斜背在身后,像一个真正的流浪骑士。
起初,他只是想寻找风的声音。
但当他路过一座矗立在山坳里的长征纪念馆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车。
纪念馆很小,甚至有些破旧,游客也寥寥无几。
他走了进去,馆内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一件件简陋的武器,一段段触目惊心的文字。
陆昊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双草鞋上。
那双鞋早已磨得不成样子,鞋底薄得像一张纸。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患有“渐冻症”的男孩,想起了那个邋遢男人眼中从未熄灭的希望。
他更想起了无数苦难的人们。
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坚韧,不正如这双在绝境中跋涉的草鞋吗?
一种更为宏大、更为磅礴的力量,在此刻击中了他的灵魂。
他要寻找的,不只是风的声音。
他要寻找的,是这种在泥泞和绝望中,依旧向着一个目标,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倔强而积极的力量。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清晰得前所未有。
他要走一遍长征路。
不是为了模仿,不是为了作秀,而是为了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那段用信念铺就的征途。
这个决定,让陆昊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不再迷茫,骑上摩托车,沿着国道,朝着地图上那一个个鲜红的地点,疾驰而去。
陆昊的钱花光了,就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取下背后的旧吉他,找个热闹的角落坐下卖唱。
他戴着墨镜,一身的风尘,皮肤被晒得黝黑,与周围光鲜的群体格格不入。
一路上风餐露宿,他早已习惯了与自己独处,习惯了在任何嘈杂的环境里,都能寻找到内心的那片宁静。
别人的目光,无论是好奇、鄙夷还是同情,都像掠过山石的清风,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畏惧过,迷茫过,但那都已是过去。
现在的陆昊,只做自己。
六月,京城。
《华夏新说唱》的海选阶段已经结束,正式比赛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节目组的合同,陆昊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签妥,那笔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也在六月份打入了他的账户。
也正是这笔钱,才让他有底气将越野车和卡里所有的积蓄,都交给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陆昊将那辆陪伴了他一路的摩托车停在了影棚一处偏僻的角落,给它盖上了防雨布,像是在告别一位老友。
他背着那把旧吉他,迎着傍晚的霞光,朝着节目组发来的地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