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你还记得吗(1 / 1)
她说这话时神情很平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不再有早年那种欲言又止的惶惑,也不再带着勉强的克制。
“而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望了望客厅那边在铺地垫玩积木的王澈,目光瞬间柔了下来。
“比如这个未来的小调皮鬼!”
王思远轻笑。
“他已经会调皮了?”
“你昨天没看见他偷吃零食被我抓住那表情,活脱脱就是你小时候!”
“你见过我小时候?”
“王盼盼给我看过照片,她说你从小就一副‘我没有错,是世界错了’的倔强脸!”
王思远摇头笑了,走过去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澈澈,可千万别遗传爸爸的臭脾气!”
王澈回头眨眨眼,奶声奶气地说。
“我有妈妈,就不怕爸爸凶!”
“你听听,你听听!”王思远笑着转头。
“他这嘴皮子,你是怎么教的?”
“我没教!”宋意耸耸肩。
“大概是遗传的!”
他们都笑了,笑声落在风里,落在阳光斜照的茶几上,像被时间珍藏下的一帧旧底片。
而此刻,精神病院深处。
萧晨阳坐在角落,满身冷汗,额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已经分不清眼前是白天还是黑夜。
护士小心推门进来,将午饭放到他床头,却不敢靠近。
他最近的情绪异常平静,不再摔物,也不再大喊。
但正因为这份“安静”,反而让人心生忌惮。
他只是坐着,看着墙上那张撕旧的纸片。
那纸已经泛黄,边缘破裂,上面是一张宋意的侧影,拍摄时间不详,只是模糊的剪影。
“她现在每天起床,会不会也站在窗边?”
“她是不是也会像以前那样,先喝一杯温水,再摸一摸她的画具?”
“她是不是还喜欢早餐只吃一片吐司?”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没人回答他。
“她是不是已经教那个孩子叫‘爸爸’?”
他忽然攥紧拳头,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
“那个孩子叫王澈!”
“她真的……给他起了名字!”
“是别人的姓!”
“不是‘萧’!”
“我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的过去!”
他忽然站起身,冲到窗边,手指紧紧抓住窗栏,指节泛白。
“宋意—”他喉咙嘶哑地喊出那个早已不该再喊的名字。
“你还记得吗—你说你不想死,你说你想画完那幅画—”
“那幅画画完了吗?”
“你有没有画上我?”
“哪怕一个背影也好—”
“你有没有留给我—哪怕一点点—”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猛地跌坐在地,声音像被割断的线,倏然寂静。
医生冲进来时,他已经陷入昏迷,嘴角还念着最后一句低不可闻的自语:
“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宋意此时正坐在阳台,为王澈手工缝制一个新的布偶小熊。
那是她答应他的,说他表现得好,就做一个“只属于澈澈的玩具”。
针线在她手中穿过布面,动作细致而缓慢。
王思远从后面走来,在她身旁坐下。
“你又想事了!”
她顿了顿,说。
“偶尔!”
“梦见他了?”
“没有!”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
“我只是想到……从前的我,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今天!”
“我以为我不会再相信什么叫‘家’了!”
“可你给了我!”
王思远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上的针线轻轻放下。
“你给我,也给了他!”
“你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是在给澈澈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家!”
“你不需要感谢我!”
“我们是在彼此救赎!”
宋意望着他,笑得很轻。
“那我们以后,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哪怕澈澈长大了!”
“哪怕有一天我们都老了!”
王思远点头,眉眼沉静而坚定。
“只要你在!”
“我就一直在!”
远处夕阳西下,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像是一种漫长旅程的回声。
风吹过的方向,仍旧温暖。
夜晚,窗外是京北特有的静。
喧闹早已远离,唯有偶尔掠过楼顶的风声,轻轻掀起阳台晾衣架上薄毯的边角,像一层不愿惊扰睡梦的轻语。
王澈已经睡下。
小小的人蜷在床上,手里还攥着他今天得来的那只布偶小熊,小熊的头有点歪,耳朵缝得不太工整,胳膊也是一长一短,可他爱得不得了,睡前还要郑重其事地对布熊说晚安。
宋意坐在床边,看了孩子许久,才替他掖好被角。
她知道,今晚这个家又是完整的。
她走出房间,来到画室时,王思远正等在那里。
他没开灯,只借着落地窗投进来的月光,看着她一幅刚起稿的作品—一个女人站在海边,裙摆和发尾都被风吹得起伏,她站在退潮的浪线之上,一步不前,也一步不退。
宋意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
“我画的是那年在湄洲的自己!”
王思远没说话,只看着那幅尚未完成的画。
“那时候,我每天站在海边,看着天亮,看着天黑,像是等什么,又像是等自己死心!”她声音缓慢而平静。
“你知道我那时候最怕什么吗?”
王思远转头看她。
“怕自己醒不过来!”她笑了一下。
“怕再也没有明天!”
“可是现在你已经拥有很多个明天了!”
“是啊!”她点头。
“我知道。
可是人就是这样,即使走得再远,心里总有一角,是拿来盛着那些来不及好好告别的过去!”
“我不想让它发霉,也不想它变成毒!”
“所以我画它!”
“画完,也许就能再放下一些!”
王思远将她搂进怀里,静静地陪她看着那幅画,什么也不说。
夜越深,风从阳台溜进来,轻轻拂过纸面,把一些未干的铅线轻轻带起一抹灰。
另一边,精神病院的灯依旧亮着。
萧晨阳安静地坐在病房一角,抱着腿,额头抵在膝上。
他不说话,也不动。
护士每天来给他喂药、打针,他也只是机械地张口,然后一言不发。
他好像进入了一种沉寂的世界,所有声音、温度、色彩,都被关在一道早已腐朽的门外。
他甚至不再做梦,因为他知道,那些梦,终究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