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船疑云(1 / 1)
冰原的夜来得急,去得也急。
洛辰裹着海豹皮睡袋在篝火余烬前蜷了半宿,天刚泛出鱼肚白便翻身坐起。
兽皮帐篷外,北风卷着细雪擦过帆布,发出砂纸般的摩擦声——这是风暴过境后的余韵,也是他等了整宿的机会。
“阿图克爷爷,我再去检查一下东边冰湖的诱饵点。”他掀开帐篷门帘时,刻意放轻了声音。
老猎人正用骨刀修磨鱼叉,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霜花。
“记得带够鲸油,今早风硬。”
洛辰应了一声,手指却悄悄攥紧腰间那枚船牌碎片——昨夜他用驯鹿筋把碎片缠在腰间里。
此刻金属的冷意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像根细针在提醒他:该去探索冰下的秘密了。
冰湖离部落只有半里地,雪地上却没了昨夜的脚印。
洛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皮靴底下的雪壳子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他在昨日躲藏的冰洞前停住脚步,哈出的白雾里,那片暗青色区域比昨夜更显眼了——风暴卷走了表层浮雪,冰层下的水纹像团被搅乱的墨,正以极缓的速度打着旋儿。
“咚。”骨针挑开最后一层薄雪时,洛辰的呼吸突然滞住。
冰层下十公分处,一截泛着暗红锈斑的铁链正随着水流轻轻摇晃,链环上还挂着几缕褪色的帆布碎片。
他的手指抵在冰面,能感觉到那股旋儿带来的细微震动,像某种沉睡的活物在翻身。
前世在挪威特罗姆瑟档案馆的记忆突然涌上来:1873年“极光号”失踪档案里,大副日志提到过“用三指粗的锻铁链固定鲸脂舱”;更早些的1845年,富兰克林探险队的“埃里伯斯号”与\"“Terror号”也在这一带失踪,船锚链也是这种螺旋纹锻造法......
“乌纳拉克!”
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他手一抖,骨针当啷掉在冰面上。
转身时,艾莎正从东侧的雪丘后走出来,狼皮斗篷下摆结着冰碴,发梢的海象牙坠子撞出清脆的响。
她的睫毛上沾着细雪,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尖:“你不是说检查诱饵点的吗,来这里干嘛?”
洛辰弯腰捡骨针,指尖触到积雪的寒冷,脑子却转得飞快。
艾莎昨夜的警告还在耳边——“冰原的秘密从来都不是礼物。”
可此刻她的眼里除了警惕,还有点别的,像是......担忧?
“检查诱饵点的同时,看一眼别的地方有没有鱼群藏匿。”
他把骨针别回腰带,声音尽量放得寻常平稳,“阿图克爷爷说今年冬天,鱼群洄游路线偏北,我想看看是不是有鱼群被暗流带过来了。”
艾莎的视线扫过他腰间的挂坠,停了两秒。
她忽然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那腰间凸起的驯鹿筋:“里面是什么?”
洛辰后退半步,后背贴上身后的冰丘。
雪粒顺着衣领滑进脖子,他却觉得比艾莎的目光暖和些。
“是......我捡到的鲸骨碎片,本想编成挂坠送给艾莎姐姐的。”
少女的嘴角抿成一道线。
风掀起她斗篷的毛边,露出底下那把从不离身的猎刀——刀鞘是用北极狐的脊骨磨的。
洛辰见过她用这把刀劈开三指厚的冰。
“帕克图长老昨天又说胡话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雪,“他说'幽灵船又回来了,带着满船的黑血'。”
洛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帕克图是部落里最老的猎人,据说年轻时跟着捕鲸船去过白令海,后来被冰裂困在浮冰上三天三夜,救回来后便总是会说些难以理解的疯话。
“他口中的幽灵船会是沉在湖底的那艘吗?”
洛辰面色露出罕见的忧虑,这绝对是一个极具探险意义的事件。
“他年轻时见过真正的捕鲸船。”艾莎的手指抚过刀鞘上的北极狐毛道:“当时,一艘来自美国的大船在这附近触礁,船员带着火药和酒上了岸。”
“他们说要'保护'我们,结果......”
她突然住了嘴,转身时斗篷扫起一片雪雾,“你要查就查,但记住——不要丢失了对冰原的敬畏,它能让所有文明埋葬在风雪之下。”
等艾莎的脚印被风填平,洛辰才敢摸出船板碎片。
碎片隔着驯鹿筋贴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他低头看向冰下的铁链,忽然发现链环与链环的缝隙里,卡着半枚锈蚀的铜钉——那形状,和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埃里伯斯号”船钉拓片一模一样。
可眼下也不敢妄下定论,正如艾莎说的:“冰原能埋葬所有文明,这冰湖之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艘船。”
远处传来阿图克的吆喝。
洛辰抬头,看见老猎人正站在部落方向的雪丘上,努克跟在他身后,手里扛着三副冰钓工具。
“远湖的冰面结稳了!”
阿图克的声音裹在风里,“今天带你们去试捕,多打几条北极红点鲑,够全族喝五天热汤!”
洛辰把挂坠塞回皮袍,踩着新雪迎上去。
努克的目光扫过他时顿了顿——这青年猎人从前总嫌他“不像雪狼族的孩子”,此刻眼里却多了丝探究。
四人往远湖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洛辰走在最后,靴底贴着冰面时总觉得不对劲——冰层下有规律的震动,像极了暗流在撞击冰盖。
他抬头看风旗,用驯鹿毛编的旗子正打着旋儿往西北偏,结合冰层震动的频率......
“阿图克爷爷!”他赶忙快走两步,“咱们绕开前面那片蓝冰区。”
老猎人停下脚步,眉毛在皮帽下拧成结:“蓝冰区冰最厚,往年都在那儿下钩。”
“但风从西北来。”洛辰指着风旗,“暗流会顺着风向往东南走,蓝冰区底下可能会有暗流的交汇口,冰面看着结实,其实......”
他想起前世在阿拉斯加冰原,见过探险队的雪橇犬踩碎看似厚实的冰面,“可能会有冰缝。”
阿图克眯起眼,用鱼叉戳了戳脚下的冰面。
冰层发出沉闷的“咚”声,不似结实冰面的清响。
他沉默片刻,用鱼叉往东北方一指:“那就绕半里地,走白冰区。”
努克在旁边哼了一声:“乌纳拉克倒像比活了六十年的老猎人还懂冰。”但他嘴上虽硬,脚步却跟着转向了东北。
白冰区的冰面正泛着乳白的光,看着比蓝冰区松软,实则是新雪覆盖后冻结的“雪冰”,结构更紧密。
洛辰松了口气,蹲下来用骨刀凿冰。
冰屑飞溅时,他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不是凿冰的脆响,是冰层裂开的闷响。
“努克!”
他猛抬头,正看见努克脚下的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青年猎人瞪圆了眼睛,手里的冰镐“当啷”掉在地上,整个人跟着往下沉。
洛辰扑过去,手指扣住努克皮袍的衣领,同时用膝盖顶住冰缝边缘。
刺骨的冰水漫过他的靴筒,他咬着牙把腰间的驯鹿筋绳索甩给阿图克:“爷爷!”
“插骨针!”
阿图克的反应比洛辰想象中更快。
老猎人抽出腰间的骨针,“噗”地扎进冰面,绳索瞬间绷紧。
洛辰借着力道往后拽,努克的上半身终于从冰缝里冒出来。
两人重重摔在冰面上时,洛辰听见背后传来“轰”的一声——方才努克站的位置,冰面塌了个直径两米的窟窿,冰水翻涌着卷走了那把冰镐。
“谢......谢。”努克的牙齿磕得直响,被阿图克裹进熊皮斗篷里时,声音还在发颤,“你......你怎么知道冰会塌?”
洛辰抹了把脸上的冰水,看向那片塌陷区。
在翻涌的冰水里,一截黑黢黢的东西闪过——像是某种铁器的棱角。
他假装系皮靴带,弯腰迅速捞起一块碎片,塞进袖筒里。
“我......以前掉过冰窟窿,所以对它感觉比较深刻。”他扯了个谎,目光却落在阿图克鬓角的白发上。
老猎人正用鱼叉拨弄塌陷区的浮冰,眼神里有洛辰从未见过的严肃。
回到部落时,天已经擦黑了。
洛辰缩在自己帐篷的灶火前面,借着跳动的火光擦拭袖筒里的碎片。
锈迹剥落的瞬间,一行模糊的英文字母露了出来:“S.S.Erebus”。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埃里伯斯号”——这是富兰克林探险队的旗舰,1845年从英国出发寻找西北航道,结果全员失踪。
前世他在论文里写过,有因纽特传说提到“太阳吃了铁船,船员都变成冰里的影子。”
难道......
帐篷外传来艾莎的呼唤。
洛辰手忙脚乱把碎片塞进兽皮枕头底下,掀开帐篷门帘时,少女正抱着一捆干海草站在雪地里。
发梢的海象牙坠子闪着微光:“阿图克说你今天救了努克,你真的厉害。”
“我编了些新鱼网,明早和你去新标记的钓点试试,有你在,我可以感到安心。”
洛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冰湖方向飘。
今晚的星轨比昨夜更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冰原上。
风里有股怪味,像是铁锈混着鱼的腥味,若有若无。
“对了。”艾莎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你今早说的诱饵点......我刚替你又检查了一遍。”
她的蓝眼睛在夜色里发亮,“水纹好像不对,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拽鱼线。”
洛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篷群里,手不自觉摸向枕头下的碎片。
他忽然想起,艾莎说的“新标记的钓点”,正是远湖塌陷区附近。
半夜起风时,洛辰裹着皮袍坐在帐篷口。
他望着远处的冰湖,那里的夜空泛着奇异的幽蓝,像有什么在冰层下发光。
雪粒打在脸上生疼,他却听见了细微的“咔嗒”声——像是铁链在水里碰撞,又像是鱼线被什么东西缓缓扯动。
明天,等艾莎的新鱼网下了水......他摸了摸腰间的海豹牙挂坠,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混着冰下暗流的呜咽,像极了某种沉睡多年的东西,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