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杀机盈怀(1 / 1)
此时,书房中的青灯摇曳一闪,尉缭的指尖倏然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最终稳稳落在沙盘上那座标注着“雍门“的城关模型处。
他压低嗓音,字字如铁,说道:
“根据连日来截获的三封密信暗语,结合嫪毐心腹信鸽往来的路线研判——“
他袖中突然抖出一枚黑玉令箭,啪地钉在沙盘边缘,说道:
“所有暗码指向皆已破译,那逆贼定于明夜子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驱使豢养的三千死士为矛锋,自雍门始,裹挟大王,突袭华阳宫!“
沙盘震颤间,那面象征叛军的黑色旗子已被深深插入雍门要冲。
尉缭袍袖翻卷,又甩出两枚赤红小旗钉在永巷与华阳门方位,继续说道:
“叛军主力直取蕲年宫时,这两处伏兵必会同时发难,虽具体图谋尚未探明,但定然是要牵制禁卫军布防!“
嬴栎深吸一口气,身躯微微前倾,俯身逼近沙盘,华阳太后寝宫那抹刺目的朱砂标记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玉,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灼热的战栗。
“宗室子弟皆已熟记'疾风劲草'的切口,虎符信物亦验看无误。西门角楼十二处烽燧,每座塔台都安插了我们的人......“
他忽然抬眸,眼底燃起幽蓝火苗,说道:“就等那簇狼烟腾空!“
那位盘踞大秦深宫,指染大秦权柄数十载的楚系老妇,终于要到偿还血债的时刻了。
闻言,在座所有人都能理解嬴栎的心绪,毕竟华阳太后借着身份尊荣压了大秦宗室多年,是很多宗室老臣第一个想要处理掉的人物。
而桓齮也是抢步上前,“锵“的一声金铁交鸣,他腰间环首刀竟自行震出半寸寒芒。
这位悍将咧开森白牙齿,虬结肌肉将甲胄撑得咯咯作响,说道:
“三百儿郎早磨利了刀口,只待君上令下,定叫那些楚地鼠辈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然握拳,指缝间爆出骇人骨响,他麾下的虎狼士卒,早已饥渴难耐,只待大开杀戒。
烛火忽地剧烈摇曳,嬴羽负手立于沙盘主位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巍峨如山的暗影。
他目光缓缓碾过众人紧绷的面容,最终凝注在沙盘中央的蕲年宫模型上。那里,微缩的青铜宫阙正泛着冷光。
“明日夜半——“
他忽然开口,声如冰层下的暗流,说道:
“待嫪毐叛军冲破雍门,让混乱席卷宫城的那一刻......“
“嬴栎!“
“臣在!“
闻言,嬴栎面色一正,浑身筋肉瞬间绷如弓弦。
嬴羽指尖划过沙盘,沿途城关接连亮起幽蓝磷火,说道:
“你持宗正府金令,以戡乱护驾之名调集各部,封死雍门三巷,绝不许放跑半只活物!”
“桓齮!“
“末将候令!“
暴烈杀气顿时震得灯焰倒卷。
嬴羽突然一掌拍在西门角楼模型上,整座沙盘为之一震,说道:
“狼烟起时,带你三百铁骑和三千精锐碾过去,我要看见西门甬道铺满叛党的残肢!“
“是!”
桓齮翻掌亮出半枚青铜虎符,符上饕餮纹在火光中恍若活物。
“尉缭先生“
闻言,尉缭无声踏前半步,腰间玉珏发出细微声响。
“先生坐镇此地中枢,协调所有力量,掌握各处讯息,切断所有外界探查宫变真相的眼睛与耳朵,必要之时,启动后手暗子。”
“章邯!”
“在!”
章邯抱拳低首。
“在西门狼烟燃起,严密监控你负责的通道,任何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嬴羽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森严,如同编织一张无处可逃的巨网。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沙盘上,曳地的衣袍在沙盘上投下阴影。
他凝视着蕲年宫模型,声音轻得让人差点忽视。
“至于本王......“
他的袖中突然闪过一线乌光,说道:“自当亲自送嬴政,走完这最后一程。“
闻言,静室内死寂得可怕,嬴羽如此直白的话语,倒是让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复。
但是既然决定投向嬴羽,那他们就必须进行表态。
下一刻,众人一起站出来,说道:“愿随君上,廓清寰宇,再造大秦!!!”
闻言,嬴羽微微颔首,示意尉缭继续。
………………
暮色四合,天地间最后一缕天光被彻底吞没。
众人领命而去,身影迅速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中,为即将到来的子时大计做最后的准备。
此时,厚重的黑云如墨汁般翻涌,将星月尽数遮蔽。整个咸阳城仿佛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黑幕之下,连一丝微光都无法渗透。压抑的气氛笼罩四野,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严君府最高的观星台上,嬴羽一袭玄色长袍猎猎作响。他孤身立于高台之巅,衣袂在凛冽的夜风中翻飞如旗。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穿透重重黑暗,死死锁定咸阳宫的方向。
体内澎湃的真元在经脉中奔涌咆哮,每一次周天运转都引得周围空气微微震颤。
这是接近大宗师境界的恐怖威能,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天地异象。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的蛰伏与隐忍!
从最初穿越至此的惶恐不安,到如今执掌乾坤的从容不迫;从当年被迫称病退出储位之争时的隐忍,到暗中布局、步步为营,将宗室、老臣、军方势力逐一收入囊中。
这其中的艰辛与算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明日,一切都将见分晓!
任何胆敢阻挡他登上王座的绊脚石——
无论是吕不韦豢养的门客,还是熊启培植的党羽;无论是华阳太后安插的爪牙,亦或是赵姬暗中扶持的私党……
甚至包括那个本该在这段历史中光芒万丈,最终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嬴政,都将被他亲手碾碎!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嬴政的千秋霸业,将由他嬴羽来改写!
就在此时,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自石阶下传来。
章邯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禀君上,万事俱备。“
“九杀众全体出动,三位宗师级高手坐镇,加上君上亲自部署的三路奇兵,共计三十七名顶尖强者,已于半个时辰前兵分七路,悄然潜入咸阳宫外围。“
“所有伏击点皆经过精心测算,一旦发动,可在瞬息之间切断目标所有退路。“
嬴羽依旧负手而立,只是缓缓抬起右臂,五指张开,对着远处那座盘踞在黑暗中的庞然宫阙,做了一个虚握的手势。
“起风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日之后,这咸阳城内,只能有一个声音。“
说罢,嬴羽转身迈步,衣袍在风中翻卷如云。
他沿着观星台的台阶拾级而下,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朝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走去。
………………
夜幕深深,子时刚过。
咸阳宫城,这座象征着大秦无上权柄的巨兽,匍匐在沉沉雨幕中,浸透了寂静。
白日里巍峨的宫阙,此刻只剩泼墨般的巨大剪影,悬在黑暗中。雨水连成灰白的线,冲刷着巍峨的城墙、湿滑的宫道青石,冰冷地渗入每一道缝隙,也仿佛冻结了所有的活气,唯有宫檐汇聚的水流断断续续砸在地面的单调回响,更衬得这庞大的宫禁如同沉默的深渊。
雍门,这座宫城连接内外的重要门户,更是寂静得可怕。沉重的门板紧闭,被雨水浸透的门栓散发着幽暗沉重的乌光。
原本肃立其旁的两队禁卫,身影在雨帘中模糊不清,只偶尔能看到他们披甲上滑落的水光,空气凝滞得能捏出水来。
忽然——
喀嚓!
细微到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的脆响,在门洞深处传来。
紧接着,又几声类似机括咬合不稳的短促摩擦声接连响起。
门后阴影里,几个身穿禁军甲胄的身影动作诡异地利落。其中一个领头者,面甲下是张布满疤痕的脸,眼神凶狠如同噬人的野兽。
正是嫪毐麾下门客,“血手”屠方!
他们依靠一枚造型奇特的漆黑长尺,一名叛变禁军以某种特定角度狠狠楔入门栓深处,旁边一人双手掌心隐隐泛着土黄色的罡气光芒,正死死按在门栓中段,一股震荡破碎的劲力无声渗入。
最后一声不易察觉的断裂声后,那根足以承受巨木冲撞的精铁门栓中心部位,已由内而外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在屠方覆盖着暗红粘稠罡气的手爪猛地一拉之下,应声碎裂。
吱嘎——!
沉重如叹息般的摩擦声骤然响起,在这死寂的雨夜里却显得格外沉闷和突兀,巨大的雍门仿佛被无形的巨掌强行撕裂开,向内侧张开了一道黑黢黢的、足以容纳四五人并排而入的缝隙。
“杀!!清君侧,诛杀华阳老妇,熊启!护赵姬太后,保大王!!”
屠方那双遍布血丝的三角眼骤然亮起骇人的红光,蕴满杀戮渴望,一声凄厉得如同受伤夜枭的嘶吼,将整个沉睡雨夜的死寂彻底捅破。
宫墙厚重的阴影下,无数蛰伏于黑暗中的杀意如同惊醒的毒蛇,轰然炸开,数百条黑影如同崩堤的血浆铁流,以令人窒息的狂暴态势,从豁开的口子里猛地灌入宫城。
兵刃出鞘的寒光在微弱的宫灯映照下连成一片,刹那割裂了雨帘。
他们不再掩藏身形,甲叶撞击、靴底践踏积水、喉咙深处的嘶吼汇聚成一片令人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死亡雨幕,目标直指远处那耸立在高高阶陛之上、被夜色勾勒出森严轮廓的蕲年宫主殿。
“敌袭!雍门破了!雍门破了——!”
示警的嘶吼带着变调的惊恐骤然划破宫墙上空!
紧接着,更加尖锐急促的铜钟声在雍门旁的望楼里疯狂撞响,穿透密雨试图唤醒整座沉睡的宫禁。
铛!铛!铛!
可惜晚了!
当第一支烽燧被守军兵士用沾满灯油的火把引燃时,刺鼻的焦糊味才混着油脂黑烟刚刚腾起一小截,第二支第三支还在手忙脚乱引燃中,叛军汹涌的洪流前端,屠方那双包裹在粘稠暗红罡气中的“血爪”,已如地狱探出的镰刀,狠狠扫过了宫门内侧当先冲来的那队十余人的宫门禁卫。
这些禁卫刚刚完成交接不久,盔甲整齐,却几乎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屠方的身法在暗夜里快得像一抹飘忽不定的血色幽影,当先的什长只觉眼前红光一闪,甚至来不及格挡,屠方那扭曲诡异的血爪已经捏碎了他喉咙的甲状软骨,喉骨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巨大的喊杀声浪中。
紧接着屠方手臂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而过,覆盖在血爪之上的暗红罡气瞬间暴涨延伸,形成半尺长的爪刃,嗤啦——!
两名并排刺出长戈的士兵连人带甲,胸口被硬生生划开巨大裂口,热血混杂着内脏碎块狂喷而出。
“结阵!死守——!”
另一小队长的命令只来得及喊出一半,一柄叛军悍卒全力掷出的短矛就挟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精准地贯入其张开的嘴,透颅而过。
这些零星的抵抗,如同枯草般被狂野的铁蹄和密集的兵刃瞬间碾碎淹没,刀锋劈开骨肉、钝器砸烂头颅的沉闷异响、濒死的绝望哀嚎混杂着兵刃猛烈撞击的震耳轰鸣,刹那间在雍门内外狭窄的甬道和宽阔的宫道上交织爆发,彻底粉碎了宫城深沉的死寂。
“跑啊——!”
“太后…太后……”
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如同瘟疫般散播开来,甬道两侧当值歇班的小值房里,几名被巨大动静惊醒、衣冠不整的小宦官和内侍刚推开门缝探出头,瞬间就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有的连滚爬爬扑向墙角蜷缩发抖,有的则像没头苍蝇般向后宫方向惨叫着奔逃。
火光猛地跳跃起来,不知是被丢弃的火把引燃了宫墙角落堆积的杂物和干燥的油料,还是叛军刻意纵火。
橘红色的火焰夹杂着浓烈的黑烟,倏然在雍门右侧一处堆放杂物亭的边缘腾起。
这骤然亮起的火光,如同血色的幕布猛然拉开,清晰地映照出门洞内外堆积的残缺尸首、肆意流淌蔓延将雨水染得发黑的浓稠血泊,和叛军士卒们脸上扭曲而狰狞的疯狂杀意。
混乱,如同滚沸的毒油在雍门处泼开,以海啸般的速度,带着刺鼻的血腥、焦糊和疯狂嘶吼,沿着巨大的宫道,向着黑暗的宫禁深处疯狂蔓延。
蕲年宫变,以嫪毐叛军疯狂决绝的血洗,正式撕开了大秦宫墙森严的外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