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暖春茫茫(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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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并没有刻意轻手轻脚,相反,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清晰,一步彻底落地了才走下一步,不紧不慢。

何清旻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师父在山中学艺,当时他的对手是野兔。师父说,成熟的猎人在捕猎的时候不慌不忙,提前要将陷阱布置好,只等猎物自投罗网。何清旻在心中轻叹一声,想道:时隔八年毫无长进。

他很难不想到八年前。

纵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一幕幕依然仿佛刻在他脑海里一般,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鲜明,越是逃避就越是清晰。

不仅仅是声音,随着脚步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点灯火。

烛火点在琉璃灯里,避风无烟,随着来人的走动轻轻的晃动着,因为垂着头的缘故,何清旻看到一双靴子,靴子很新,像是刚刚擦过的,鞋底和地面的碰撞声清晰极了。

脚步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停下了,何清旻抬起头。

来人书生打扮,袍子和靴子一样新,看得出是为这次的寿宴准备的,脸被烛火映成暖黄色,面白微须,看上去很是文雅,腰间别了一对判官笔……

“耿先生。”何清旻微笑着拱了拱手。

耿云涛年近不惑,江湖人称“活无常”,兵器便是腰间的一对判官笔,师从不详,十几岁开始活跃于冀北一带,大约十几年前和岑老爷子成了忘年交,后寄居于白鹤山庄,是白鹤山庄名副其实的“二当家”。

耿云涛也报以微笑:“小友认得在下。”

说来奇怪,有的人自称“在下”的时候,虽然态度谦和,语气也和煦,但你总会觉得他说出口的不是“在下”而是“在上”。这种融在骨子里的高人一等,不仅仅是朝廷命官有,很多久居高位的江湖人身上也有。

何清旻侧站在棺前,微弱的烛光蔓延在他身前,少女青白的笑容在这温暖的光晕中美好而凄凉,他的手指还搭在棺侧,冰冷的寒气连带着香气一起沁入指尖。

“外面有不少人吧。”

耿云涛颔首笑道:“出了这样大的事,白鹤山庄义不容辞,各路豪杰有愿意相助的,我们自然也不推脱。”

“大事?”

“潜入白鹤山庄,藏棺入窖……这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何清旻此刻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平静地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耿云涛道:“只可惜,没能查出贼人是为何要谋害此女,也不知其为何要隐匿在此处。”

何清旻附和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人,那为什么不知道原因呢?”

耿云涛遗憾道:“可惜这贼人拼死抵抗,没能留下活口。”

何清旻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笑了。

耿云涛也笑。

何清旻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指尖,他手指刚一动,耿云涛也动了。他左手轻轻向上移抛,琉璃灯稳稳地挂在墙上的烛台上,与此同时,右手已经取了判官笔直朝何清旻门面而来,左手随即跟上,封住何清旻的退路。

何清旻不欲用“长生诀”的武功免得再生事端,手下用力,从棺材上掰下一块约两尺多长的木条来,竟是使出了一招江湖艺人都会的“分花拂柳”,判官笔与木条相接,耿云涛只觉得有一股大力从木条上传来,兵刃一触即分,他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只觉得右手微微发麻,心下不由得骇然。

何清旻突然道:“那个守卫呢?你杀了他吗?”

耿云涛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丝毫不显,“不是你为了潜入白鹤山庄杀的吗?”

何清旻并不难过,只是突然间有一些茫然,见他神色木然,耿云涛借机运起内力,疏通右手的僵直之感,心下稍稍有些后悔。他本就因为棺木的事发愁,夜间辗转反侧干脆出来走走,正巧遇到那慌不择路的守卫连滚带爬的模样,当下就叫住他问了个清楚明白。在得知闯入者详细询问棺木的情况时,耿云涛就猜到对方可能要寻找藏尸之地,白鹤山庄人多眼杂且又不能让尸体腐烂,很容易就会猜测到藏在冰窖。想到这里,耿云涛立即做了准备。

首先将冰窖所在的院落派人围起来,使里不得出外不得入,自己一人进入冰窖解决闯入者,灭口之后再令亲信弄出动静让宾客惊醒,借机将棺木一事推到台面之上。虽然仓促且简陋,但这计谋并不能算是无用,而且耿云涛独自前来并不能说得上是自负轻敌,毕竟他成名二十余载,在幽州也排得上前五,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拿碰到了这样的高手。

耿云涛心底的不安藏得很好,看上去依然是一派胜券在握之态,心想如果不能拿下此人,恐怕要将信命交代在这里,想到此处,竟徒生了几分悲壮豪情来,见何清旻似乎仍在发呆,他不屑偷袭,咬牙道:“请了。”话音落了,才又飞身上前。

何清旻既不躲闪也不抵挡,此刻木条在右手中拎着,他伸出左手向耿云涛手腕抓去,耿云涛左手判官笔直指他手腕曲池穴,判官笔本就是打穴的兵器,况且耿云涛的判官笔由精铁铸成堪称名器,却未料到何清旻依然不躲不闪,耿云涛刚浮现出喜意,只觉手腕意紧,竟被何清旻扣住了脉门。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耿云涛顺势右手判官笔直打何清旻肩井穴,右脚向他膝盖踢去,何清旻右手轻抬,木条正拍在耿云涛手腕上,看似轻飘飘的,一股内劲袭来,判官笔竟脱手而出,同时何清旻脚下太清步偏行一步,耿云涛手腕被制,脚下忽然落空,何清旻顺势脚尖点在他膝盖上,耿云涛整个人向前倾倒,不待他回身,何清旻一拉一拽再猛地撤身,竟一下子将他压在棺木上,耿云涛与棺中女尸面对着面,不过一尺的距离,心中未免有些发毛,只听身后何清旻轻声道:“承让了。”

耿云涛平定了一下心绪,道:“在下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小友不如先放开,我们好好谈谈。”

何清旻十分佩服这种受制于人却还一副局势尽在掌控之中的态度,虽然对方看不见,还是微笑道:“抱歉,这样的姿势我比较安心一些。”

耿云涛心中惊怒交加,想道:我成名二十余载,没想到竟然栽在了一个后进小子手里,如今先不说能不能保得性命,因为计划得太仓促都没来得及和大哥商量,一个人的生死是小,白鹤山庄和大哥是大,。如果让这小子走出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我们白鹤山庄名声扫地,连一个小辈都能在我们头上撒野;再坏一些,万一这小子胡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谣言正是因为缥缈才更容易被相信……

何清旻见他面色惨白神色不安,大抵也猜的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他本就不欲生事,思考片刻竟松了手,旋即退后两步。

耿云涛万万没想到,微微怔了片刻才回过身来,微弱的灯烛下青衣麻脸的瘦长年轻人像是夜半游走的幽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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