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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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府督查组入驻青河县招待所顶楼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长条形会议桌上铺着墨绿色绒布,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肃杀之气。

沈明远端坐主位,深色夹克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面前堆积如山的材料时,才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材料都齐了?”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几位核心督查组成员瞬间挺直了脊背。

“秘书长,基本齐了。”

坐在沈明远右手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人迅速回答,他是督查组的副组长、省审计厅的资深处长赵明哲,

“青河县财政近三年的流水、重点项目拨款明细、尤其是涉及‘技工中心’那五十万专项资金的拨付和使用台账,都在这里。还有税务、工商、环保、消防等部门近两年对相关企业的检查处罚记录,以及……”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

“我们突击调取的刘大彪名下主要关联企业——‘鼎盛实业’及其子公司近三年的账目初步扫描件。”

沈明远的目光落在“鼎盛实业”那厚厚一叠账目扫描件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重点,查鼎盛。查它承接的政府工程,查它享受的税收优惠和土地政策,查它所有资金往来,特别是与青河县财政、国土、城建等部门的异常流水。

关联账户,一个都不要放过。赵处长,审计厅的骨干力量,给我钉死在这上面!”

“明白!”

赵明哲眼神一凛,立刻领命。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知道,秘书长这是要动真格,直插刘大彪的心脏!

与此同时,青河县废弃机械厂那栋两层小楼却呈现着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忙碌。

省府督查组的牌子挂在门口,无形中驱散了前几日的阴霾。

工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清理出更大的场地,修补漏风的门窗,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隐隐的期盼。

苏辰并没有沉浸在督查组到来的喜悦中。

他深知,沈明远的雷霆手段撕开了刘大彪的防护网,但网里的毒蛇,临死反扑才最致命。

他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把“技工之家”的根,扎得更深更牢。

“李叔,名单统计得怎么样了?”

苏辰将一张写满名字和工种的表格递给老李头。

表格是这两晚政策课上,工人们自发填写的技能登记。

老李头接过表格,粗糙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统计好了,辰娃子!钳工、焊工、车工、铣工……乖乖,咱青河这些老兄弟,压箱底的手艺真不少!就是……就是荒废太久了。”

他语气带着惋惜。

“荒废不怕,捡起来就行!”

苏辰语气斩钉截铁,“李叔,挑手艺最过硬、人最可靠的老师傅,组成‘核心技能评估小组’。就这两天,趁着督查组在,场地也清出来了,咱们搞个‘内部技能大比武’!”

“大比武?”老李头一愣。

“对!”苏辰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

“不搞花架子,就比真本事!比谁的车床精度高,比谁的焊口又平又牢,比谁看图纸又快又准!把老师傅们的看家本领都亮出来!咱们自己给自己评级!”

“这……能行吗?”

老李头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

苏辰拿起桌上那份严华教授托林晚晴紧急发来的《关于建立地方特色职业技能认证体系的指导意见(试行)》复印件,手指重重地点在标题上,“省里在探索新路子!

严教授就是政策制定专家之一!

我们青河,就是最好的试点!

我们用自己的标准,评出自己的‘大师傅’、‘老师傅’!

评出来的结果,就是将来和企业谈工资、谈合作的硬实力!

这比任何证书都管用!督查组就在这,这就是我们推动项目最有力的行动证明!”

老李头看着苏辰手中那份盖着省里某研究机构红章的文件,又看着苏辰眼中不容置疑的火焰,猛地一拍大腿:

“好!辰娃子!叔明白了!这就去办!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咱青河的老工人,不是废物!”

废弃厂区的空地上,很快搭起了几个简易工棚。

车床的轰鸣、焊枪的嘶鸣、金属的碰撞声第一次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重新响起。

老师傅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神情专注而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久违的光彩。

沈明远带着督查组成员悄然出现在场边,看着这热火朝天、却又带着庄严意味的场景,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秘书长,苏辰这小子,是块好钢啊。”

赵明哲站在沈明远身边,低声感叹,“懂得借势,更懂得造势。这‘技能大比武’搞出来,意义非凡。”

沈明远微微颔首,目光深远:

“破局的关键,在于点燃人心。他比我们更懂青河。”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让审计组那边加快速度,重点查鼎盛实业承接‘老城区管网改造工程’那笔款子!举报材料里提到的线索,就从这里撕开口子!”

……

“金鼎”会所顶楼包厢,死一般的沉寂。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

刘大彪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猩红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脸色灰败,眼袋浮肿,早已不见往日的嚣张跋扈。

茶几上,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显示着一个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名字——王德彪、环保局长、消防大队长……还有几个鼎盛实业的财务主管。

但他一个都没接。

“姐夫!姐夫!你得想想办法啊!”

张富贵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

“督查组那帮人跟疯狗一样!税务查完工商查,工商查完审计查!鼎盛那几个财务,都快被问崩溃了!还有……还有那个管网改造工程……那笔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闭嘴!”

刘大彪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张富贵,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要不是你这蠢货办事不利,惹出苏辰那个煞星,能有今天?!”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督查组!沈明远!那是省里真正的大人物!他刘大彪在青河再横,也明白鸡蛋碰石头的道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刘大彪看到来人,血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七!怎么样?上面……上面怎么说?”

被称作老七的男人面无表情,将文件袋轻轻放在茶几上,声音低沉沙哑:

“老板,上面递话出来了。”

刘大彪一把抓过文件袋,手指颤抖着撕开封口,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没有任何抬头的便签纸。纸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

“断尾求生,弃卒保帅。管住嘴,风浪自平。”

短短十二个字,像十二把冰锥,狠狠扎进刘大彪的心脏!

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倒在真皮沙发里,手中的便签纸飘落在地。

“断尾……求生?弃卒……保帅?”

刘大彪失神地喃喃自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明白了。

上面这是要他刘大彪,把所有的罪责扛下来!

牺牲他,保全更大的人物!

什么管住嘴?是让他永远闭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半生钻营,用尽手段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成为青河地下说一不二的“刘老板”,到头来,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他猛地看向旁边还在哭哭啼啼的张富贵,眼中闪过疯狂而怨毒的凶光。

“姐夫……”

张富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富贵……”

刘大彪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平静,“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二……二十多年了姐夫……”

“是啊,二十多年……”

刘大彪慢慢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张富贵和老七,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富贵,姐夫对你不薄吧?”

“姐夫对我恩重如山!我……”

“好!”刘大彪猛地转过身,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疯狂,“那现在,姐夫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

……

废弃厂区临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忙碌中的宁静。

苏辰刚接起,话筒里就传来老李头焦急得变了调的声音:

“辰娃子!不好了!张富贵……张富贵他……”

“张富贵怎么了?慢点说,李叔!”

“他……他开着一辆装满汽油桶的皮卡车,疯了似的冲进鼎盛实业的总部大楼了!喊着要跟刘大彪同归于尽!楼里……楼里还有好多人在上班啊!警察把楼围了,可那疯子把汽油泼得到处都是,手里还拿着打火机!要出大事了!”

苏辰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张富贵狗急跳墙,要拉人垫背!

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刘大彪狗急跳墙的毒计!

用张富贵这条疯狗的命,制造一场惊天血案,把青河的水彻底搅浑!

一旦发生爆炸和惨烈伤亡,所有焦点都会被转移,督查组的工作必然受阻,甚至可能被问责!

而刘大彪和他背后的人,就能借机喘息,金蝉脱壳!

“我知道了!李叔,你们离远点,千万别靠近!”

苏辰放下电话,脸色铁青,立刻拨通了林晚晴的手机,语速快如连珠炮:

“晚晴!鼎盛实业总部!张富贵劫持人质,泼汽油要自焚!这是刘大彪的毒计!立刻通知沈秘书长!快!”

挂断电话,苏辰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必须立刻赶往现场!

不是为了救张富贵那个渣滓,是为了那些无辜被困在楼里的员工!

为了不让刘大彪的毒计得逞!

更为了守护青河县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摩托车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载着苏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向县城中心那片骤然被警笛和恐慌笼罩的区域。

风,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和不祥的气息,在青河县上空骤然刮起!

一场由绝望和阴谋点燃的风暴,正以最惨烈的方式,席卷而来!

苏辰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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