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帮还是不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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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红梅那张烂脸,像一面最惊悚的招魂幡,一夜之间插遍了红旗生产大队的角角落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有关“癞蛤蟆皮”、“流脓淌水”、“烂冬瓜”的窃窃私语就塞满了上工的田埂、烟雾缭绕的灶间和村头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

“听说了没?周家那闺女,脸毁了!烂得没法看,跟扒了皮的癞蛤蟆一个样!”

“哎哟,造孽啊!早上隔着篱笆瞄了一眼,差点把隔夜饭呕出来!黄水滋滋的!”

“报应!铁定是报应!王翠花那张嘴,比茅坑还臭,周建军那小子,心黑手更黑,这不,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落闺女头上了!”

“嘘……小声点!那扫把星过来了!”

沈青禾背着她的“百宝筐”,里面装着给李二嫂做好的那套内衣,还有裁剪用的剪刀、粉饼和针线包。

她目不斜视地从一堆扎堆嚼舌根的妇女旁边走过,脚步不疾不徐,脊背挺得笔直。

那些骤然压低又带着明显窥探和畏惧的议论,像拂过石头的风,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能吹动。

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是深潭般的冷冽。

西屋破败的门板在她身后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混杂着恐惧和幸灾乐祸的窥视。

刚放下筐,院墙那边就传来王翠花尖利到破音的哭嚎,像钝刀在刮锅底,一声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丧门星啊!挨千刀的扫把星!就是你克的!就是你念那些鬼画符咒的报应啊!老天爷不开眼,怎么不烂你的脸!烂我家红梅的脸啊!我苦命的闺女哟……”

她一边嚎,一边把什么东西摔得砰砰响,锅碗瓢盆的碎裂声夹杂其中。

沈青禾唇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咒吧,骂吧。

这泼妇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声诅咒,都在给周家摇摇欲坠的名声再添上一铲子土。

她甚至能“听”到系统里气运值那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那是周家霉运在缓慢燃烧的声响。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筐里的东西,将那套用刘婶子给的瑕疵布做好的蓝白花背心和小裤仔细叠好,外面裹上块旧包袱皮。

后山那片人迹罕至的林子深处,一匹厚实的藏青色棉布被沈青禾从隐秘的树洞里拖出来。

布匹沉甸甸的,带着新布特有的、略显生涩的气息。

藏青的底色沉稳,仔细看才能发现些微色差和几处不起眼的织造小疙瘩,是系统转化的“瑕疵布”,却已是这年头难得的硬通货。

她抚摸着粗粝的布面,眼底掠过精明的盘算。

这十米布,能拆出多少件衣服,换来多少粮票和现钱?

刚把布匹重新藏妥,挎着野菜篮子装样子往回走,就在半山坡一条岔道上,“偶遇”了正探头探脑的刘婶子。

“哎哟,青禾妹子!可算找着你了!”刘婶子圆脸上堆满笑,一把将沈青禾拉到旁边几棵茂密的酸枣树后,压低了嗓门,眼神热切地往她筐里瞟,“那……那衣裳……”

沈青禾会意,掀开包袱皮一角。蓝白花的清爽布料和细密精致的针脚露了出来。

刘婶子眼睛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去,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抖开那件小背心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布料贴着肌肤的柔软顺滑,合体的剪裁勾勒出久违的曲线,让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妇人脸上竟飞起两片红晕。

“天爷!这……这穿着也太舒坦了!跟没穿似的!”她惊喜地低呼,又爱不释手地摸着领口袖口的包边。

“瞧瞧这活儿,供销社里那些售货员捆一块儿也赶不上你一半!青禾,你这手,真是……神了!”

沈青禾只是浅笑:“婶子穿着合身就好。”

“合身!太合身了!”刘婶子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把衣服包好塞进自己带来的布袋里,随即从裤兜深处掏出个手帕卷,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卷着的五毛钱和两张皱巴巴却分量十足的二两粮票,郑重地塞到沈青禾手里,“拿着!说好的!以后有活儿,还找你!放心,婶子嘴严实着呢!”

钱和票子带着人体的微温落入掌心,沈青禾的心也跟着踏实了一分。她点点头:“谢婶子。”

刘婶子拎着布袋,脚步轻快地下了山。她没直接回家,而是特意绕到几个平日里一起纳鞋底、关系又不错的媳妇家门前,借口借个顶针、问问针线样子,进门略坐坐。

“哟,刘嫂子,今儿气色真好!”李家媳妇眼尖,总觉得刘婶子哪里不一样了,腰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刘婶子心里得意,脸上却绷着,只状似不经意地提了提衣领,那蓝白花精巧的包边在她颈下一晃而过。

“咳,有啥好不好的,就是前些天收拾箱子底,翻出块布头,自己瞎鼓捣了件贴身穿的小衣,没想到还挺舒服。”她含糊地说着,但那眉梢眼角的满足感却藏不住。

李家媳妇眼神黏在她领口那惊鸿一瞥的细密针脚上,心里猫抓似的。

自己做的?谁信啊!那做工,那样子……没过两天,又有两个跟刘婶子相熟的妇人,也“凑巧”看到了她晾在自家后院、随风轻摆的那件蓝白花小衣。

那清爽的样式,那服帖的剪裁,在她们眼里简直比供销社橱窗里挂着的布拉吉还要勾人。

沈青禾的西屋,光线依旧昏暗,土炕冰凉。但此刻,那冰冷的炕席上,却堆放着令人心头发热的东西。

九毛钱的毛票(之前三份订单的定金),五毛钱的“整钱”(刘婶子刚付的),外加二两宝贵的粮票。

旁边,是几块大小不一的布头:一块靛蓝的卡其布,一块印着细碎小黄花的棉布,还有一块是素净的月白色细棉布。这些都是李二嫂她们预付的“布料定金”。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呼喊声:“青禾……青禾妹子?在屋不?”

沈青禾手中针线一顿,眼眸瞬间变得警惕。

她悄悄地将炕上的钱票和布料迅速拢到炕席下藏好,这才放心的起身开门。

“张嫂子?”沈青禾语气平淡,侧身让她进来。

张寡妇低着头,挪进屋,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空荡荡、只有沈青禾刚才做活计针线筐的土炕,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局促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青禾妹子……那个……我……我听说……”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听说你会做衣裳?做得……特别好?就……就是那种贴身穿?”

沈青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西屋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寡妇被她看得心头发慌,手心里全是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布包。

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颜色已经黯淡发黄、但质地异常细密柔软的丝绸!

在七十年代的农村,这简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奢侈品!

“这……这是我娘家陪嫁压箱底的……就剩这么一小块了……”张寡妇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攥着那块残存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柔滑丝绸,指节都泛了白。

“青禾妹子,求求你!帮我……帮我婆婆做件贴身的汗衫吧!她……她身上长疮,磨得厉害……粗布她受不住啊!我……我实在没法子了!”

她说着,膝盖一软,竟是要往下跪,“钱……钱我现在真没有……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

破败的西屋门口,张寡妇枯瘦的身体弯折下去,她卑微的恳求,带着一个家庭沉甸甸的绝望,撞在沈青禾冰冷的心防上。

屋内的空气凝滞如铅,只有张寡妇压抑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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