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表明力量（1 / 1）
与此同时，司马府后园，水榭之上。月色如水银泻地，将雕栏玉砌映照得一片清冷。
檀香幽幽，茶汤微沸，司马懿与张角相对而坐，仿佛超然物外的方外之士，正在论道谈玄。
司马懿气定神闲，指尖拈着白瓷茶杯，偶尔轻啜一口，对张角话语中那些关于“天命流转”、“人心向背”的隐晦暗示。
或是微笑颔首，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应对得滴水不漏，仿佛只是在谈论风花雪月。
张角心中却是暗暗焦躁。
这老狐狸，定力也太深了！
自己几乎已将“从龙之功”的诱惑摆在明面，他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不接茬，不表态，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
自己本想要试探下他背后之人的真实身份，或者是让他自爆阴谋，可如今他始终不咬钩，再说下去，自己可就显得太刻意了。
张角借着捋须的动作，掩饰着眼底的一丝不耐：陛下那边，柳林堡的行动不知如何了？这司马懿如此油盐不进，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就在张角心思电转之际——
“有刺客！”
“拦住他！”
“保护大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混杂着惊怒与兵刃交击的嘈杂声，骤然撕裂了后园刻意营造的宁静！声音来源正是司马府前院方向。
司马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停在半空，目光锐利地扫向骚乱传来的方位。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狼狈不堪地从高高的院墙外翻滚而入，“嘭”地一声重重砸在离水榭不远的鹅卵石小径上！
那人浑身浴血，夜行衣多处破裂，显然是强弩之末。
他挣扎着抬起头，混乱中一眼瞥见了水榭中端坐的司马懿，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
“大……大人……”黑衣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口中不断涌出黑血，他手脚并用，拼命地、向水榭方向爬来，在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司马府的护卫们手持兵刃，惊疑不定地围拢上来，却被司马懿抬手一个简洁而充满威严的手势制止了。
那黑衣人终于爬到水榭台阶之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死死盯着司马懿，断断续续地嘶吼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的：
“柳……柳林堡……大火……遭……遭突袭……死……死伤惨重……两位……两位公子……被……被俘了……”
话音未落，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便是拼命地咳嗽，不多时，一口黑血狂喷而出，下一刻，更是头一歪，彻底气绝身亡！
那双兀自圆睁的眼睛里，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司马懿手中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瓷茶杯，竟被他无意识中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瓷片碎屑和瞬间涌出的鲜血，顺着他僵硬的手指流淌下来，滴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暗红。
司马懿整个人仿佛瞬间被冻结！
那双总是深藏不露、古井无波的细长眼眸，此刻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滔天的愤怒、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
他维持着捏碎茶杯的姿势，身体僵直，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下一秒，他如同被毒蛇咬中般，倏然转头！那两道仿佛淬了冰、带着洞穿一切实质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狠狠刺向了对面的张角！
是他！一定是他！
电光火石间，司马懿脑中豁然贯通！
张角今夜突如其来的造访，那些看似闲谈实则步步紧逼的试探，那若有若无的拖延……哪里是什么想投靠自己共谋大事？分明是受命而来，要死死拖住自己！
好让皇帝的人马有足够的时间去清洗柳林堡，抓捕昭儿和师儿！
“张教主！”司马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失控的颤抖。
“皇城脚下，天子脚下！竟……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盗匪？！敢袭击朝廷命官别院，掳走老夫的爱子？！”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迸出这句话，目光死死锁住张角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张角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与“愤怒”，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须发皆张，怒喝道：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司马大人放心！此等灭绝人性、目无王法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贫道回去后，立刻发动京城内外所有太平道信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伙贼人的踪迹，救回两位公子！”
他表现得义愤填膺，仿佛与司马懿同仇敌忾。
然而，在张角那看似激愤的表演之下，他的眼角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细节：
司马懿那只捏碎茶杯、此刻正无力垂在身侧、兀自微微颤抖的手！
指缝间的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滴落。那无法控制的生理性颤抖，比任何怒吼都更真实地暴露了这位老谋深算的兵部尚书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司马大人不要担心！贫道这就去布置！定要从那些贼子手里救回公子！”张角作势就要告辞，一副心急如焚、要为司马懿分忧的模样。
司马懿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颤抖的身体，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感激”笑容：
“有……有劳张国师费心！老夫……老夫感激不尽！”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
张角拱手，转身欲走。就在他即将步下水榭台阶时，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停住脚步。
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表情，看着强作镇定的司马懿，语重心长地说道：
“司马尚书，值此危难之际，贫道斗胆进言一句。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手握生杀大权，更有无数能人异士效力。您看那曹操曹侍郎，前些日子似乎也遇到些棘手麻烦，据闻就是向陛下坦诚求助，才得以转危为安。
还有贫道自己，也曾蒙陛下不弃，指点迷津……司马大人何不也……”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懿瞬间煞白的脸。
“……也考虑一下，向陛下陈情？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定不会坐视忠臣良将受此无妄之灾！或许，这才是解救两位公子的最快、最稳妥之道啊！”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劈在司马懿的心头！
曹操？最后居然决定倒向皇帝？！
连张角……现在也是皇帝的人？！
陆长生……他何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编织了这样一张大网？！连曹操和张角这等人物都已被他悄然纳入麾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司马懿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看向张角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张角将司马懿这副失魂落魄、惊骇欲绝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诚挚”的关切，再次拱手：
“贫道言尽于此，望司马尚书三思！告辞！”说罢，不再停留，大袖飘飘，迅速消失在月影摇曳的花园小径尽头。
水榭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茶香和檀香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息。
司马懿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鲜血和茶水、仍在不受控制颤抖的手，又看向地上那具死状凄惨的死士尸体，以及台阶下那刺目的长长血痕……
“嗬……嗬……”一阵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终于从司马懿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随后狠狠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