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液池北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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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儿个遇着个西域来的异人,说那太液池底下竟藏着天大的机缘,可助我……”那男子话音至此,忽又咽住。

“你素日里就爱弄这些玄虚。”那女子轻蹙蛾眉,将手中绢子绞了又绞,“昨儿还说甚么橘树通灵,今儿又扯出个西域异人来。偏是……”

说着忽又顿住,压低声音道:“这宫里处处透着古怪,方才打膳房经过,那李嬷嬷的眼神好生古怪,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小娘子多虑了。”那男子温言道,却又不自觉抚了抚腰间佩刀,“李嬷嬷在宫中三十余年,最是个老实本分的。”

略一沉吟,又道:“只是这宫里头的蹊跷事儿,倒也不少。你可知历朝圣上为何偏要在太液池边种橘树?\"

那女子闻言,手中帕子不觉落地,颤声道:“莫不是...与那'九霄通幽木'的传闻有关?”

“正是!”那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又忙敛了神色,“我查遍古籍,那太液池北亭原是先帝'通天台'旧址。池底那株老橘树……”说着凑近耳语道:“听说已活了八百余年了。”

“水里头如何种得橘树?可有人亲眼见过?”那女子将信将疑地道。

“《山海经》残卷上写着呢:建初三年,大司农郑弘见树行于波涛间,追之不得,惟获橘蒂。”那男子说着,却也不自觉皱了皱眉,“只是真伪难辨……”

“越发荒唐了!”那女子道:“橘树若真能在水中行走,郑弘一个凡人,如何在水中行走,莫非他还会那避水诀不成?”

“《玄中记》上也说:'东方有木,其名通幽。根扎九泉,梢指九霄。非其时不见,非其人不启。”那男子语气渐沉,“想来不假,今儿……少不得要试他一试。”

“这些年你为这个劳心费神,却一无所获……”那女子道。“何苦来哉?”

“那异人说,机缘未到罢了。待得今夜天璇、摇光二星交辉……”那男子忽又压低声音,几不可闻。

“我……我心里总不踏实……”那女子身子微微发颤。

那男子忽然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可还记得那年御花园初见?那日海棠正艳,我便立下重誓,定要与小娘子白首不相离……”

“管你是甚么身份……”那女子别过脸去,“只要……只要长伴左右便好……何苦信这些没影儿的传言……”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那男子道:“这世间事,岂是单凭眼睛就能看透的?那太液池底的秘密,或许……”

那女子轻叹一声:“可若代价太大……”

“纵是刀山火海……”他声音有些颤抖,“为与婉儿长相厮守,也在所不惜。”

那女子轻轻一笑:“好个羽林卫统领,竟也信这些方士胡诌?”

林一凡闻言暗惊,这男子竟是羽林卫统领沈小炎,那女子想来是赵婉儿无疑了。

窗外更鼓恰传三响,二人匆匆起身离去。林一凡这才长舒一口气,发觉掌心已被冷汗浸透。林一凡将绢帕贴身收好,便悄然推门而出。

月色如水,照得宫墙如霜,他按着图上所示,沿着回廊暗影,往太液池方向行去。

行至一处假山后,忽闻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林一凡心头一紧,闪身躲入太湖石缝隙中。只见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提着灯笼经过,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待那人走远,林一凡方继续前行。太液池北亭隐在树林深处,四面临水,唯有一条九曲桥可通。他刚踏上桥板,忽听身后一声清喝:“何人夜闯禁地?”

林一凡回首望去,正是方才那年轻侍卫,灯笼高举,照得他眉目如画——正是沈小炎。林一凡不及细想,转身便往假山丛中奔去。

“站住!”沈小炎纵身追来,衣袂带风。林一凡慌不择路,竟被逼至池边死角。眼看追兵将至,他忽然瞥见岸边系着一叶扁舟,当即跃入舟中,解了缆绳。

沈小炎追至岸边,见小舟已离岸数丈,当即挽弓搭箭,弓弦在月光下绷出一道冷光。“好个贼子!”他厉声喝道,箭矢破空而出,直取林一凡后心。

林一凡只听得身后“嗖”的一声锐响,本能地侧身闪避。那支雕翎箭擦着他的衣袖钉入船板,箭尾犹自震颤不已。沈小炎见状,立即又抽出一支箭来,这次瞄准了林一凡的腿脚。

“看你能逃到何处去!”沈小炎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第二支箭离弦时,林一凡已俯身抓起船桨格挡。箭矢“铮”地一声钉在桨面上,力道之大震得他虎口发麻。

沈小炎见两箭不中,第三支箭已搭上弓弦。

就在这时,林一凡注意到水中月影突然扭曲变形,竟现出一条幽深小径。他正自惊疑,忽闻岸上人声鼎沸,火把如龙,显是惊动了巡夜侍卫。他不及细想,纵身跃入水中。

沈小炎的第三支箭堪堪射空,在水面激起一圈涟漪。

池水冰凉刺骨。林一凡踉跄站稳,眼前骤然开阔——一条幽深的石砌甬道向黑暗中延伸,两侧石壁渗着水珠,在死寂中滴答作响。

回头望去,太液池水竟如一面悬镜倒扣头顶,水面纹丝不动,仿佛凝固的时光。

甬道尽头,一点微光摇曳,似烛火,又似窥视的眼。

他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株参天古木矗立在石台上,树干上缠绕着暗红色的藤蔓。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太液橘树处”?

他踏上高台,脚下青砖缝隙间渗出丝丝凉意。参天古木的根系如虬龙盘踞,在月光映照下泛着暗红微光。

树根中央,立着一尊白玉美人像。半人高,衣袂翩然,面容似笑非笑,双眸微垂,静静凝视着蒲团上一道半透明的虚影——那影子跪伏在地,轮廓与他一模一样。

“这是……我?”他头皮发麻,却挪不开眼。双腿突然不受控制,膝盖一软,重重跪在蒲团上。

“砰!”

蒲团塌陷,失重感如潮水袭来。

黑暗。

坠落。

再睁眼时,天地已失。

只有灰雾,无边无际,吞没一切。

灰雾在眼前缓缓散去,视野重新凝聚。林一凡踉跄着站稳,发现自己竟站在一条无尽延伸的石廊中央。

两侧石壁高耸入暗,刻满古怪的浮雕——扭曲的人形、断裂的锁链、枯死的树木,还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正随他的移动而转动。

廊道向前延伸,每隔十步便有一扇斑驳的青铜门,门环锈蚀成狰狞的兽首,衔着早已熄灭的灯盏。而身后——

身后没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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