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秦淮温情 龙场悟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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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山城九层之上的混乱劲风终于平息。

于两大高手而言仅是试招,可在旁人看来,却是一场叫人心惊肉跳的大战。

宋家子弟向来以天刀为荣,此番头一遭见识到能与阀主正面相抗的人物。

当年宋缺击败霸刀岳山名震天下,其后数十载,江湖各路高手乖乖避开他势力范围所在的岭南一带。

故而,

能从天刀刀下逃走生还,譬如铁骑会任少名这样的,便能扛此大旗响彻一方。

宋缺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他琢磨刀术,自封岭南,才让他们有蹦跶起来的机会。

只不过,恐怕旁人难以想到。

宋缺一战之后,已产生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想法。

宋智宋鲁在与周奕说话,复请他去磨刀堂方向。

作为一地之主,宋缺却始终沉默,只是时而侧目看周奕一眼。

当身后的宋家子弟正处理狼藉的战场时,宋智紧张地瞥看兄长。

大兄的情绪状态很不对啊。

他骇然想到,难道是在方才一战中受了暗伤?天师的武功高到了这等地步?

若非周奕在身边,他早就开口询问。

宋鲁在最前方引路,过了数道溪桥月洞,终至一间颇为雅致的内堂。

磨刀堂,就在这内堂的侧边。

此地已不是等闲客人能进入的宋阀密地,因内堂周围一些布置涉及到了宗族辛秘,比如进门右侧屏风后边的墙上,就挂着岭南山城的地形水文图,甚至还标注粮仓所在。

如今,就大大方方展示在周奕面前。

宋鲁手扶长须,在一旁给他介绍另外一幅岭南地形图。

宋缺走了出去,他要将宝刀送回磨刀堂。

宋智终于等到机会,朝周奕知会一声,快步追上宋缺,贴近时匆忙发问:

“大兄,你受伤了?”

这话莫名其妙,我何时受的伤?

宋缺眼中淡淡的忧郁之色浓了一分:“为何有此一问?”

看来是没受伤,宋智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想多了。

还好,天师还没离谱到那种程度。

他尴尬一笑,解释起来:

“实是方才之战已超过我所理解范畴,这周天师名副其实,比我想象中厉害,见大兄苦思冥想,我心中拿捏不定,便有些担忧。”

宋缺自嘲一笑:“没想到我也有叫你担心的时候。”

宋智一边朝磨刀堂走一边追问:

“大兄,你若出第九刀,有胜过他的把握吗?”

宋缺肃容:“不知道。”

“但是关乎生死的一刀,一刀既出,我本身已无法控制。而且,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特殊,就算出了这一刀,也无有必胜把握。”

宋智听到这里,真是把眼眶都瞪大了。

“大兄是在谦虚吗?”

“自我刀法大成,人刀合一再无其他之后,又养刀多年,可在岭南养刀这些年的感悟,或不及方才一战中的短短时刻,你看我沉默不言,便是在想这些了。”

宋缺英俊的脸上涌出求知之欲:

“他年岁不大,如何能在这短短光阴中积攒出这份武学境界?着实让我费解。”

“宁道奇、毕玄,傅采林这些人,都是在悠长时光中饱经霜雪,打磨出自身的道。譬如我,天赋不算差吧,放在他这个年纪,可是远远不及。”

说到这,老宋有了点挫败感。

宋老二吸了一口气,不差?你的天赋那能叫不差吗?

分明是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奇才。

人活久了,什么荒诞事都能见到。

竟有一个叫天刀感慨自己天赋远不及的人,宋智晕乎乎的,一不留神,宋缺已把刀放回原位。

“大兄,你打算怎么做?”

宋缺知道他在问什么:

“不用担心,你试想一下,天师既有此实力,也就不会忌惮我宋家。但他愿意亲身来此谈过往渊源,足显诚意。我们支持他,也是最合适的。”

宋智稍有迟疑:“我听三弟说过这一路与天师的交谈,只怕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够稳固。”

宋缺虽没对族内两派中的任何一派表示支持。

但他一方面叫宋智招募兵员,进行种种训练和做战斗的准备功夫。

另一方面又指时机未至,按兵不动。

岭南想要出兵,任何时候都可行动。

外界的局势,宋缺更是心知肚明。

他目眺北方,对宋智道:“若我所料不差,与江南战事有关的消息很快就会送到这里,我们便可以出兵了。”

“有道是兵贵神速。”

“一旦我们出兵配合,可南北夹击梁吴楚三方势力,以最快速度平定南方。”

“那时天下便已成定局。”

宋智点了点头:“好,待会我就去安排。”

“玉致回来没有?”

“没有。”

说到这事,宋阀两位掌舵人都皱起眉头。

宋缺的女儿去寻二哥宋师道去了,而宋师道则迷上了傅采林的大徒弟,对傅君婥一见钟情。

这许多时日,也不见回来。

最看重的儿子,竟也变成了舔狗。

想他老宋虽有成为梵清惠舔狗的苗头,却能用天刀斩去,宋师道可没这本事。

“我派人将他们带回来。”

“不必了,我自会去寻他们。”

嗯?

宋智吃惊不小:“大兄,你要亲自出岭南?这两个孩子还算乖巧,只说你叫他们回来,命人传话就好。”

宋缺摇头:“也不是全为了他们。”

“我在岭南窝居多年,也跟不上变化,如今这江湖上翻天覆地,此番正想去见识一下。”

“原来如此。”

宋智不禁失笑:“让大兄生起走出岭南的想法,这算是天师的另一项成就。”

兄弟二人又聊过几句后,便来到内堂。

宋缺脸上看不出什么,宋智的情绪却有很大变化。

周奕感知精微,猜到他们一定有过商量。

等宋缺来后,宋鲁停止了风土人情介绍,周奕与宋缺像是有默契一般,浅聊两句后,情不自禁说到方才的对战上。

宋老二与宋老三想插话也插不上,默默旁听。

银须地剑,他二人在岭南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可两位武道大宗师的交谈,涉及诸多难以理解的武道领域。

饶是如此,他们也大有收获。

尤其是宋智,大兄说什么他一概不听,只将周奕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

对于一名用剑高手来说,这或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话语投机,也就越聊越深。

周奕看向宋缺,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项:“不知天问第九刀,作何阐释?”

宋缺道:“这将是最终极的一刀,虽然威力极大,但多年以来,我也仅仅是把握到一丝方向,难以进一步延伸。”

他越说,周奕越好奇了。

又见他一脸肃然,念念有词:“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宋缺像是沉浸其中,忽然沉默。

周奕也没想到,天问第九刀,竟有此造化。

这就不怪宋缺多年不出岭南,只在山城养刀。

此等武学奥秘,就算是武学奇才穷尽一生,也多半会落下遗憾,没法在武道极致中穷原竟委。

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天问》这一问,放在宋缺的刀中,委实难以驾驭。

“天师有何见教?”

宋缺见他神色有异,果断问道。

周奕稍有迟疑,还是点评了一番:“阀主的第八刀至第九刀,跨度实在太大,故而予人一种身临在跨不过去的天堑之前的感觉。”

“想要一刀劈碎虚空,必须登临天人无极。”

“而阴阳三合,还在天人之上,须知至阴无极至阳无极归一,可以破碎虚空。人之三合,直指精气神,乃是先天三宝归一,从万物反推到一,是极致的大三合。”

周奕悠然道:

“寻常先天高手,掌握先天真气,合以元神。但元神难以修炼到先天,因此只算三反二的初步掌握。元神、元精、元气,三者皆练到先天,才是三宝归一的前提。”

宋缺才情甚高,武道之心极其坚定。

此刻却情不自禁地露出讶然之色。

惊讶之中,又有了一丝明悟。

他一味练刀,没瞧过四大奇书,并不通晓这等武道秘辛。

周奕一说,他便知道自己这天问九刀,步子跨大了。

既求阴阳无极,又求大三合。

这岂是凡人能跨越的。

对他而言,简直像是在空想。

难怪多年苦修,也没法掌握,只能是毫无保留地拼死一击。

细细回想周奕的话,脑海中的一团迷雾像是被剥开一般。

甚至在想,原来我宋缺缺的是这个。

他暗自一叹,看向周奕时,眼中充满感激之色。

却又生出疑问:

“当年我宋家先祖与谢家先祖一道面对的孙恩,他是什么境界?”

“他是至阳无极。”

宋智总算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不知这样的人物有何等手段?”

周奕话语简短:“掌握了天地之力。”

宋智与宋鲁听罢,既觉匪夷所思,又露出向往之色。

宋缺沉吟了一会,又向周奕打听起净念禅院那场打碎虚空破碎的大战。

周奕详述之后,就连宋缺都难以淡定。

常居岭南,竟变成了井底之蛙。

宋缺踏出山城的念头,愈发强烈。

这一日晚上,在宋鲁的安排下,岭南宋阀进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许是见过日间两人大战的缘故,宋家子弟在敬畏中更显热情。

周奕打听了一下二公子与三小姐的下落,这才得知他们已在长安。

宴会上,作为宋家主战派代表宋智,主动向周奕提出要参与江南战事。

他诚意十足,表示已在调动战兵。

周奕一直没朝这上提,宋阀主动开口,属于是皆大欢喜。

尽管没有宋阀帮忙,萧铣几个也蹦跶不了多久。

可他们参战,无疑能加速平定天下的进程。

周奕的语气更显友好,在这一宴中,与宋家几位推杯换盏,宾客尽欢。

他本打算谈完事就走的。

可宋阀几人实在热情,翌日由本地通宋鲁领着他去郁林郡游逛。

周奕瞧见不少用珊瑚、砗磲、珍珠制作的海边物产,以及一些藤编器具,金银饰品。

他不仅看,还花钱购买。

有些物件很有岭南特色,姑娘家也许会喜欢。

想到各有不同的喜好,周奕买的就挺多,宋鲁但笑不语,只是叫人护送。

在岭南山城又待了两日,主要和天刀交流武学心得。

他们各有所获。

周奕告辞时,宋缺一路相送,从郁林直至苍梧。

此事飞速传遍岭南,让许多人惊掉下巴。

就算是宁散人来做客,宋缺也最多送到山城门口,别提到苍梧郡城了。

天刀可是岭南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做到这一步,便是让整个岭南看到了他的态度。

就连那些消息闭塞的俚僚各族,也明白了“天师”二字有多么重的份量

“大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苍梧郡城城楼上,望见远去的那道白影,宋智感慨起来。

一旁的宋鲁也不断点头。

宋缺面含笑容:“其一是我们之间的渊源,其二是我对他看重与感激,其三乃是审时度势。”

宋鲁也颇为认可:“天师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才情,能叫大兄看好也不算奇怪。”

宋缺应了一声,又道:“战事已起,这一次,我们一道行动。”

宋鲁宋智没再惊讶。

大兄送天师至苍梧,已引发轩然大波,亲自参加战事,也就不稀奇了

周奕返程途中,又一次从沈法兴的地盘上路过。

他穿城而过,一路打听消息,早听到了江都公开支持自己的传闻,与来时相比,沈法兴的防守正在收缩。

江都大军本是抗周联盟设想中的助力,临江宫中传出的消息,可谓给了沈法兴一记迎头痛击。

他现在连反攻吴郡,夺回太湖的心思都没了。

梁帝萧铣同样陷入困境。

他指望搭上岭南宋阀,这条退路直接断开。

周奕返回建康那天,小寒已深,空气中更有几分凉意,李靖正率军攻打宣城,徐世绩再战江夏。

建康城营帐中,唯有虚行之坐镇,处理南北各地传来的战况。

军营之中无比忙碌,不断有人进出跑动。

一见自家主公回来,虚行之先是一脸喜色地汇报近况。

跟着问起岭南宋阀。

得知宋缺已经出兵,虚行之大叫一声好。

“萧铣、林士弘、沈法兴虽是枯木朽株,冢中枯骨,但他们掌握的兵力当真不少。我们虽能赢下,也需不少时日。”

“如今宋阀从南向北,将大大加速这一过程。”

“主公麾下兵多将广,我们可从东西夹击,两面作战,又在江北伏一军人马,将这些人全部逼到江边,让他们逃无可逃!”

虚行之估测了一下:

“我可断定,势头一成,这三家地盘上立刻会有大批城池投降,也许到了年初,就能有结果。这也符合主公心愿,将此战对平民的波及降至最低。”

周奕点头,笑着问了句:“可需我出手?”

“除了林士弘,没有一个人值得主公动手。”

“不过,听说此人一直在闭关。”

虚行之话罢忽然面色一变,轻拍大腿道:

“有一件事,非得主公出马不可。”

周奕见他有些激动,想来定是棘手得很,不由问道:

“是哪里来的高手?”

虚行之上前一步,低语几句。

周奕又惊又喜:“果真?”

虚行之苦笑道:“属下哪敢说假话。”

周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闪身而出

……

朔风挟冷意,自北而来,长驱直入南国。

秦淮河上,水色凝滞如墨玉,映着灰白的天穹。岸边垂柳褪尽青绿,枯索枝条挂满冰珠,时时在风中轻颤,敲出微细的清响。

听着这严冬独有的曲调,周奕来到秦淮河畔。

岸边有连排屋舍,位置极好。

能时时欣赏秦淮风光,看那楼船灯坊,既有南国盛景,还有人间烟火气。

此地有一座水石相映的园林,当时由丹阳守备陈陵负责打理,原本属于广神的产业。

丹阳宫没有建造起来,这些园林却留了下来。

毕竟是皇家遗留,没人敢用,只能归属周奕。

路过码头,沿着河畔走上数百步,终于到了。

远远的.

他便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栋雕梁画栋的四层阁楼,可以观赏秦淮河。

周奕见到楼上美人靠旁边的身影,加快脚步,一跃而起。

一见他来,那人立刻将目光移开。

周奕凑过去看她,她便把头扭向一边,连续几次。

总之,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那一席蓝衫与搭在肩头的青丝随风拂动,长长的睫毛也在跳动,却对下方一双明眸毫无干扰,总是不食烟火,平静无波,俏脸没甚么表情,只微微翘起的嘴角,也被她收敛的极好。

所以,难以看清她的喜怒。

“青璇。”

“青璇.”

周奕笑着唤了两声,她终于开口了:

“你是哪家公子,如此孟浪,我们又不熟,你唤我作甚。”

石青璇说话间,眼波横过来,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瓣。

周奕挨着她坐了下来,这次,她没再躲开。

他得寸进尺,拉起一只小手:“我本打算这次江南的事结束,立时就去巴蜀寻你的。”

“你张口就来,多半是骗人的。”

“哪有,没骗你。”

石青璇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一个叫周奕的人,其实这人没什么好,不值得记挂,我早将他忘了。”

说到“忘了”二字,她眼神却亮晶晶地闪着光,斜瞧他一眼,灵动无比。

周奕没说话,把她小手翻开,将随身携带的一物放在她手上。

石青璇眼睛微亮。

那竟是一柄精致竹箫,她拿到眼前细看:

“是你家军师透露,然后你在建康城中随手买的,对不对。”

周奕转出正色,复述郁林街市上那位老乐师的话:

“岭南竹箫制作对竹材极为考究,首先是薄厚适中,避免音色发闷、漂浮,多以本地纹理细密桂竹为首选,且刨根桂竹,选得竹筋密集、质感佳的为材,故而南箫高音苍劲有力,低音悲凉浑厚。”

“此箫得来不易。”

“我与岭南天刀大战之后,才得宋阀认可,这才请得宋鲁带我去郁林,从他的一位老朋友手中购得。”

“一路带在身边,正准备去巴蜀送你的。”

“青璇若不信,可去城中的街市瞧瞧,决计没有一样的。且我才回建康,一听到你的消息,我惊喜不已,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急忙赶来。”

周奕轻叹一声:“万没料到,青璇竟将我忘了,此乃人生大悲,我自跳秦淮河算了。”

少女再也忍不住了,用手轻打他一下,连声笑了起来。

“你又编了个动听故事,比那些说书人厉害多了,不过这箫我喜欢。”

她比划了一下箫的长度。

“嗯,长短正好,可用来打你这个负心人的头。”

石青璇拿着箫停在他头上,又笑着收了起来,哪里能舍得。

她柳眉微挑:“此物旁人有吗?”

“没,就你一个。”

“谁信你。”

她说不信,但眉眼间多是笑容,方才不食烟火的气息,瞬间消散一空。

周奕稍稍松了一口气。

“青璇,你怎突然来江南了?”

她把玩着竹箫,举眸看他一眼,随口说道:“你慢慢想,总之我不是想你就对了。”

话罢,她试了几个音。

接着便将一曲江都宫月奏出。

对于她这样的音乐大家来说,曲调是最能传达心情的。

石青璇吹奏时,时而与他目光相对。

这岭南之箫她才入手,似是没把握好,竟把江都宫月吹出了欢快调子。

正值午后,石青璇看了看天色,忽然把竹箫放下。

想到周奕方才的话,问道:

“你才回建康,午时可曾用饭?”

“没有。”

“走,”石青璇拉起他的手笑道,“我请你。”

“这不是巴蜀,这是建康,该我请你。”

“不要,我就要你欠着。”

周奕只得顺她的意,石青璇来此地已好多天,秦淮河边的一些酒楼小店,都被她了解过。

因在巴蜀时见周奕喜食锦江鱼。

于是带他去了一家擅治鲈鱼的临河食铺。

周奕在江南的时间比石青璇长,可他也没怎么游逛秦淮河。

所以,看到鲈鱼脍,他还挺新鲜的。

忽然想起一句诗,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

与之搭配的酒,自是金陵春。所谓堂上三千珠履客,瓮中百斛金陵春。

这都是李白喜欢的。

今次一尝,果真不错,尤其是一路上从岭南奔波回来,突然在秦淮河边坐定,还有青璇带来的一份安逸,让他更觉鲈鱼味美。

石青璇问起岭南之事。

周奕一边吃一边说给她听。

少女起初与他对坐,因为她是吃过的。

没一会儿就坐在他身边,双手抱着那个覆着一方小小红布的青瓷小酒坛,时不时给他添酒。

看他吃东西,听他说话。

显是很爱和他这样待在一起,再没之前假装生气的样子。

周奕说到一半,忽然握着她的手:“青璇,这次就别走了。”

石青璇又将筷子塞回他手中:

“想什么呢,我当然要返回巴蜀。”

“只是听说东都与江南的事,知道你要两地奔波,若是来寻我,又得翻越巴山,不想耽搁你做正事,我才来见你一面。等战事消停,你可没有理由了。”

“那时你不来寻我,我就练慈航静斋的剑法,把你炼化掉。”

她‘凶巴巴’地看了周奕一眼,嘴角却带着笑容。

周奕看出她功力有长进。

“地尼的功夫没有什么好练的,我来教你,保管你青春永驻。”

“哦~~变老了你就不喜了是吧。”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是不许岁月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石青璇明媚俏脸含着甜甜笑意,她嗯一声,又道:“讨厌死了,就你说话好听。”

她当然没拒绝,把他杯盏拿来给他添酒,也不说什么把他炼化掉的话,叫他继续吃,同时把岭南的故事说完。

周奕说了好久,从岭南,又说起东都。

譬如那九头虫的故事。

石青璇结账,二人一道出食铺时,故事还没有说完。

周奕声音停住,朝秦淮河上一瞅。

那边正有一名花甲老人在盯着他看,他穿着厚实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黑色的头巾紧紧包裹。

周奕这位让他记忆深刻的人,老人怎能忘记?

“认识的?”

“是。”

周奕轻应一声,二人纵身一跃,上到河船甲板上。

“夫子,可还安好?”

周奕和当初一样,微微拱手,笑着打招呼。

白老夫子眼中闪烁惊异之色,没想到周奕会登船,更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

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

于是,也和那时一样,作揖喊道:“少侠,许久不见。老朽一切安好。”

当初在江都寻石龙多生波折,靠着石龙的朋友白老夫子与田文,才找到他的住处。

此刻再见

这位老夫子更苍老几分。

周奕见到白老夫子身边还有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不由问道:

“夫子来此是寻医给人看病的。”

“是啊。”

他应声继续说:

“田文上次给石龙打理道场,他出了汗便脱去衣衫,结果吃下许多严冬冷风,着了场病。江都的几位医师看过不见好转,便劳驾这位张老医师,他擅长此类病症。”

“原来如此。”

周奕也打算去江都一趟,忽闻此事,便道:“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啊?

白老夫子吃了一惊。

周奕料想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与田文也算朋友,去看看有什么打紧。”

那张老医师摸着白须,时不时打量周奕一眼。

白老夫子略有恍惚,又拱了拱手。

他们顺秦淮河入长江主道,东至扬子津,顺风顺水来到江都。

入城后,叫了辆马车,直奔田文家。

一路上,周奕与白老夫子说起扬州三龙之事。

对于这三人,他都熟悉得很,也听过江湖传闻。

只是远不及周奕说得详尽。

到了田文家中,周奕本打算叙旧的,但那位老儒生紧闭双眸,额头滚烫。

他便抢在张老医师之前,用真气给田文理脉。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

他以长生真气过了一遍之后,由张老医师再治,要不了几日就能痊愈。

不过,暂时也不适合与田文说话。

与白老夫子聊了几句后,便在田文家人的道谢声中离开了。

周奕才走没多久,随着老医师好奇一问,田家上下震惊已极。

“白兄,方才那位是天师吗?”

白老夫子点头:“是。”

田文的儿子田瑾年惊骇不已,他身量颇高,这时把脖子一缩,矮了半个头,哆嗦道:“白叔,你.你是说,给我爹运功过气的人,他是天师?!就是临江宫廷榜文中的那一位!”

“是他。”

田家人不知说什么好,更料想不到,田文竟与这样的人物认识!

此前,可从未听他说过。

“那我爹还有救吗?”

张老医师咳了一声:“本来拖这般久,能否活命尚说不准,我一来时,只看田先生一眼,便知他病情深重,可能回天乏术。不过现在嘛吃几副药,便能好转。”

他啧啧称奇:“听说天师能逆转阴阳,果然不假。”

田家大宅不止此刻难以平静,未来许久,都难以忘记今日之事。

周奕离开田家,本打算去寻独孤盛了解一下江都的具体情况,忽然改变了想法。

他走在繁华的长街上,许久,默默不出声。

“你有心事?”

“没有,只因见到几位故人,忽然发现,在他们身上,时光流逝的痕迹更为明显。”

“那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你这样的人,就像是大湖中的一瓢水。”

石青璇看了他一眼:“难道这种感触,也能让你联系到武道上?”

周奕点了点头。

见状,少女憬然有悟:“我总算明白,为何你能有此成就。”

“哦,为何?”

石青璇本想夸他的,忽然改了主意,莞尔一笑:“因为你喜欢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周奕停下了脚步。

他们恰好来到已关门大吉的石龙道场的门前,当初此地火热的紧,乃是扬州练武打拳的第一道场。

风动无声。

周奕带着石青璇一路来到道场最深处。

因为田文等人常来此打理,枯叶不多,更无杂草,看上去不像是荒弃之地。

在一进宽大的院落中,置有一口深井。

靠内一点,是一个茶室。

周奕喝过石龙调制由广陵茶姥流传下来的‘仙酿’。

这茶室布局,一看就很石龙。

寻到一个干净的蒲团,面朝天井,盘腿而坐。

周奕没有急着运功,反而与石青璇聊起“和氏璧”,以及其中宇宙能量产生的星辰幻象。

在修炼元神过程中,周奕的剑法已发生改变。

此时,石青璇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无论是否听懂,她都不会因为好奇而打断周奕的节奏,从而让他不断往下说。

大明尊教的智经,阐述虚实之道。

能有“万法根源”这一称谓,乃是靠实质精神拟化各种所思所想,从而幻化万法,虚以实之,这极为考验一个人的智慧,也即元神修为。

周奕没看过智经秘中之秘最后三页,却悟出虚实之理。

他原本就有一条清晰的道路。

和氏璧的出现,那庞大震撼的幻象加速了这一进程。

风神无影能化作星辰中的风,离火剑罡则像是一道流星,它们都是万法中的一员。

虚以实之,需要的是元神上更真实的感触。

周奕感觉到,自己在对那巨大幻象的感悟中,少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时光的流逝。

这或许是星辰幻象中最大的破绽。

说着说着

他进入了更深层的元神修炼之中。

石青璇发现周奕阖上双目,于是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很想将他被西风吹乱的鬓发拨弄一下,可又怕打扰到他,只好候在一旁。

好在她有一柄竹箫。

没有周奕盯着,石青璇的眼中流露出更多喜爱。

她本就喜欢这类乐器,何况是他费心从岭南带回来的。

周奕沉浸在静功中,不知何时,他闭着眼睛,却能感觉眼前越来越亮。

那仿佛填不满的眉心祖窍,忽然水到渠成,完成气发,成就玄妙无比的性命双修!

在先天的基础上,进行了一次‘后天返先天’的过程,玄真之气,长生真气、道心魔气,霎时间从正经奇经中涌入祖窍,三道真气,在祖窍中合而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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