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5章 南事(下)(1 / 1)

加入書籤

一晃十月了,襄阳习家池内的荷花已然枯萎许久,景致荡然无存。

池畔有一高楼,可俯瞰襄阳左近的城池、山川、湖泊、村落、农田,端地是绝胜之地。

太子邵瑾在习家池住了差不多半个月了,终日不是批阅文书,就是查看档籍,或与上门求见的荆州大族耆老会面。

十月十五日,他收到了传自交州的第一份战报:林邑知大梁异动,遂先发制人,包围日南郡治卢容(今越南顺化),交州土兵数千人南下,战不利,退屯寿泠水,未能解围。

看完之后,邵瑾立刻召集长史庾亮、左右司马姚弋仲、垣喜、主簿卢偃、记室参军枣庸、兵曹掾邵资六人议事,从事中郎谢安、邵纪、法曹参军邵琳等人列席旁听——桓温还在天水,未及赶来。

邵瑾将战报给众人传阅了下,然后开了个头,让众人议一议如何对付林邑王范文——虽然不能直接插手指挥,但你不能什么都不管,至少要随时关注战况,展开讨论,乃至书信孙和,间接发挥影响力。

会议开始后,庾亮当仁不让,跃跃欲试。

妹夫现在很少找他谈论军政大事了,还好能在外甥这里找补一点。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率先说道:“此事何难?交州土兵非不能战,而是不愿战——”

话说一半,没下文了。

邵瑾立刻看向舅舅,示意他继续。

庾亮这才继续说道:“我闻交州之兵多来自豪强,而领兵之人却为州郡武官,如此上下相疑,如何能战?若授豪强官爵,令其集结家兵部曲,与范氏交兵,必不至于如此艰难。”

你别说,亮子这番话是有点道理的。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下,你怎么打?交州土兵平时在家种地,偶尔集结操练一下,战斗力本就很一般,而他们又与土豪、蛮酋有人身依附关系,和你朝廷官员根本不熟,被郡县武官拉起来就去打仗,乱糟糟的,只要前锋稍微吃不住劲,后军马上就是“我军败了”,搞成这样不奇怪。

但这样是有后果的……

太子邵瑾就没立刻答应,而是看向左司马姚弋仲。

姚弋仲沉吟片刻,说道:“长史所言不无道理,然大军陆续南下,尚未与贼兵接战,就做这做那,委实不妥。不若再等等。”

邵瑾微微颔首。

“殿下,臣以为当遣使南下查问一番。”右司马垣喜建议道。

“监军到哪了?”邵瑾点了点头,问道。

他对垣喜印象还是不错的。

此人出身寒微,但为人刚直,忠贞不二,哪怕忠的是父亲,但不影响邵瑾对他的欣赏。更别说垣将军早年战于宜阳,曾经有过肉袒冲锋的壮举,在军中名声很大。

“阮监军应已至交趾。”垣喜说道。

监军是太子邵瑾派过去的,名叫阮敷,一听姓氏就知道是士族子弟,不过祖上移居汝南,算不得陈留阮氏了。

阮敷是庾亮介绍进来的,“根正苗红”的汝颍士人,在覆田劝农使幕府内可不多见。

阮敷的职务是“参军”,听起来不小,但在参军日益署曹的当下,名头面前不带个前缀,显然是没有太多职掌的,要么管理各种杂事,要么就是纯粹的顾问。

阮敷是后者,因此在挑选监军的时候,就把他这个没有任何分管任务的参军调过去了,担任交趾行营监军。

“那就派一员令史、数名小史南下,径赴交趾。”邵瑾说完思考了下,又道:“但找监军问询即可,莫要惊扰孙使君。”

说完,看了看大家,问道:“诸君还有何策?可畅所欲言。”

表面上是对着所有人说话,但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谢安身上。

谢安没有迟疑,起身说道:“解围仅一时之计,殿下挂帅此战,当图长治久安,以彰圣德。如此,仆有三策。”

“其一曰分化瓦解。林邑国部族林立,可遣敢死辩士浮海登陆,密通其豪酋,许以财帛官爵,诱其内叛。”

“其二曰安抚军心。命后方州县加运粮草、医药,防治疾病。并调拨钱粮,对伤残、死难将士予以抚恤。”

“其三曰亲笔慰谕。殿下可手拟《谕将士书》,言‘孤与尔等同食共劳’,并遣使携金帛劳军。”

“有此三策,平贼易也。”

邵瑾有些惊喜。谢安石每每言之有物,真不同凡响!

平心而论,他献的这些计策都无关具体战术,看似有些空泛。但指明方向已然非常不简单,大不了派熟悉庶务的人具体操办就是了。

“安石真有大才。”邵瑾赞道,然后伸手示意他坐下。

虽然父亲让他不要插手战争,胡乱指挥,但你若真的什么都不做,只在后方纯纯挂名,父亲肯定不会满意的。所以,度要把握好。

遣使携书信、金帛南下,并制定抚恤政策——一般而言,世兵很难有抚恤,更别说连世兵都不是的豪强农兵了——这些事情对他而言恰到好处,既显示了主帅的存在,又没有干涉具体的战争指挥,可以说是他当下能做的极限了。

谢安之后,邵瑾又问了几个人。

能说的前面都说得差不多了,只有枣庸提出“斋戒祷祀”被采纳了进去——于襄阳设坛,祭天地、宗庙,祈克敌,示天命在大梁。

听起来有点儿戏,但很多人是信这一套的。

祭祀时还可以玩弄一些小手段,搞点吉兆出来,让使者传到交州前线,多少可以激励一点士气。

覆田劝农使幕府执行力还是比较强的,说干就干。

当天下午,祭坛设了起来,书信写好了,金帛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抚恤金额更是反复斟酌,定下了标准,就只有遣使劝降的事情比较难办,只能到交州后再想办法了……

******

十一月上旬,太子邵瑾基本结束了在荆州北部的巡视,准备前往寿春。

持续三年的度田,已然接近尾声,而今就剩扬州江北部分区域没完成了。

后面还有梁州、益州两地的度田,但邵瑾不会亲身过去了,只会派遣幕僚具体负责。

回想起过去三年的岁月,真的恍然一梦。

其间多少艰难险阻,都被一一克服了。

他见识到了人们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贪婪、狠辣、阴毒乃至各种不可理喻。

他认识到了国家的根基是什么。因此,今年朝廷于东莞郡置邳乡,于东莱郡置文登、东牟,于北海郡置寒亭总计四个龙骧府时,他下令将在弋阳、江夏、庐江三地抓获的五水蛮悉数调拨过去,充当府兵部曲。

他更看到了一批批通过试经的太学生、国子学生乃至武学生充当基层官吏,与士人、豪强同台竞技的巨大好处——毫无疑问,这是有利于邵氏这种根基不够深厚的家族的统治的。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退潮之后,沉淀下来的东西将会成为他将来治理天下的基石与坐标,弥足珍贵。

十一月中,覆田劝农使幕府抵达汝南郡,稍事停留数日。

在此,邵瑾批注了部分发过来的奏疏。大部分无需他做决定,只需要附上自己的意见就行了,随后自有人收集起来,送往汴梁宫中,由天子审阅。

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镇军将军刘灵薨了。

他见过这个人,在父亲面前像是憨厚的大狗熊,在他面前就稍稍有些桀骜了。

这种不知所谓的人死了最好,不然将来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

找由头治罪会被人说刻薄寡恩,什么都不管的话,这种人又实在讨厌,现在死了刚刚好。

离开汝南之前,他又收到消息:广州世兵、蛮丁数千人抵达日南时,卢容城已破,死者六千余人。大军与林邑兵交战,破其先锋,斩首千余,贼军退而结营,与卢容城互为掎角之势,试图顽抗。

看完之后,邵瑾心情有些复杂。

卢容城丢失其实和他没关系,与孙和有那么一点关系,但主要原因还是范文倾巢而来,抢先动手。

但也有好的一方面,广州世兵就比较能战,荆州兵出身的他们首战就击破了之前一直非常嚣张的林邑兵,听说缴获了不少铠甲,应非泛泛之辈。

目前,各路大军还在汇集之中,并未完全展开。待一切齐备之后,当可一路向南,让贼人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了监军阮敷送来的信件,其中提及入冬之后,交州便没那么湿热了,雨水也少,利于部队进军。

海面上的风浪似乎也不大,孙和有意派遣水师南下,佯攻林邑腹地,即奇正相合、水陆夹攻之策。理由是林邑国主力尽在日南,后方较为空虚。

邵瑾照例没有干涉,只是组织僚属们开了一次会,讨论了这个方略——也仅仅只是讨论而已。

十一月底,覆田劝农使幕府大部人员抵达寿春。

邵瑾住进了环境清幽的少府淮南苑,分批召见地方官员、耆老。

与此同时,他将最近一段时间内汇拢的田亩、户籍装上车,发往汴梁,交给邵勋审阅,并于汴梁、洛阳两地存档。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