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英雄是如何被创作出来的(改)(1 / 1)
“余切,没别的,我只是在等待。”
余切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了。
在这个中国人的国庆日,略萨的话在他的耳畔想起:“如果你拯救了一个人,却又对她置之不理,你就比撒旦还可恶,因为你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入了另一个地狱。”
宫雪至少不是我的姨妈或表妹啊……
但我难道因为可怜一个人,拯救过一个人,就要为这个人负责?余切对宫雪确实不是爱情,最起码不全是,宫雪和他见面的时候少得可怜。
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写《潜伏》是一段经历,那时候宫雪抱着西瓜来看余切,替他汲钢笔里面的墨水。余切那时候甚至和宫雪的妹妹相处的时间更多,他们很少进入到彼此的生活。
这是宫雪的大毛病:因为她漂亮,所以她喜欢等待。
她拍摄《大桥下面》时,导演就问到这个恋爱问题,宫雪当时已经不算小,居然也不热心自己的未来人生大事。而是流露出类似于超前于时代的坦然:
我只能找我喜欢的,否则宁缺毋滥。
这种性格在宫雪被华人高管追求时表现出来,她宁可饿死也要选择跑路;在她被张鉄林追求时表现出来,她立刻划清界限;在老山前线,许多小战士给宫雪写了爱慕的信,宫雪仍然拒绝。
宫雪一方面鼓励这些小战士,另一方面又不厌其烦的强调“我们是战友关系,不应当放眼于儿女情长”,连一点儿场面话也不讲。
就是说,面对她不喜欢的人,就算是这个人下一秒钟要去舍生忘死,她还是会分得很开。
而面对余切却不是这样,宫雪自然而然的做一些事情。
宫雪是个文学女青年,余切既是她现实中的朋友,又是她灵魂上的朋友。
前者让宫雪接近余切,而后者让宫雪爱上余切。
宫雪是看余切小说最多的人,但她并不在余切面前说,这一点她甚至比陈小旭还要含蓄。她搞了个专门研究余切小说的读书会,作为会长,宫雪也从不说明。
但是,余切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时,总是有西瓜吃,总是有凉风吹,他的钢笔里面总是有墨水,一抬起来就能写字。
这都是宫雪在余切不知道的时候做的事情。
求到余切是她再也没办法的举动,否则她真的要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余切从宫雪这个“只是等待”听出了很多。
你在等待什么?你要等待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含糊不清的道:“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我会负起责任来。”
宫雪笑道:“你除了帮我,什么也没做,要你负什么责任?我那个远房表哥,为了追求我,想办法展示他的条件,话里话外暗示我,离开了他在美国是不行的。”
余切听着,宫雪又说:“我也确实不行,我做不到像陈聪那样,拉帮结派、到处推销自己,出演没什么下限的电影。我有些个人的坚持。”
“这是好事。”余切评论道。“钱不是一切。”
宫雪则说:“美国好像是这样的,钱是一切。”
“余切,我把你的名字说给那个远房表哥,他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不说,再也不来纠缠我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有个叫张鉄林的男演员,现在都逃去了英国……可见你在什么地方都能很快出头,我却不是这个样子。”
“我现在只能做好一件事情。”
这其实是个有点完美主义的人,小时候骨折了,就准备放弃跳舞;被人泼了脏水,就决定放弃演艺事业;觉得这个人值得欣赏,就不结婚了,就等待着。
这正是让余切棘手的性格,余切给不了她要的那种完美。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在过去的两三年,双方一直是若即若离。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可能都不会有眼下。
在那些年去美国发展的中国女演员中,宫雪是罕见的没有出演任何限制级影片,也没有对祖国进行过任何抨击的演员,尽管她是真的被谣言中伤了。
余切说:“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我没办法像你想的那么完美。”
他指的是,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自己有巨大的绯闻的。这也许需要宫雪做出牺牲,而这没有必要。
钱忠书一直诟病鲁迅,是因为他觉得鲁迅在这方面做的不好;而钱忠书实际上自己也做的不好,他疑似和自己的女学生交往过密,这个女学生甚至和钱忠书老婆吵过架。
这很有意思,因为钱忠书年轻时一大爱好是找青楼女子。后来他不承认了。
但这两个他在中年时遇见的女人,诡异的没有对钱忠书说三道四,成全了钱忠书的道德洁癖。
于是钱忠书终其一生,维护住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名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王濛和老婆的感情非常好,两人一起渡过了下放的年代,相敬如宾,简直是这个文学圈的佳话。
然而,后来在老婆去世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据传相识仅仅十五天),王濛就找了下一任,而这个人和他的老婆极其相似。
有人认为,这会有损王濛的名誉:你老婆对你那样好,你不说“守孝三年”,你至少等待三个月吧。
王濛破罐子破摔道:“没办法,我也是个人。”
这肯定对王濛的形象有损。
文学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离谱,一个人在这一刻是圣人,下一刻就走向反面。
反过来也能成立。
宫雪听明白了余切的纠结,她说:“那让我做你最亲密的战友,最好的书迷,受过你恩惠的朋友吧。”
哦,这就是做“红颜知己”?这真的是只有文艺女青年才讲得出来的话,做老婆的赛道达不到第一,就去另一个赛道。
余切暂时答应了。
但他心里没有真正接受这种关系,他隐隐觉得还需要经历更多事情去考验。
而且,让张俪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如果张俪不接受,要二选一,结果是必然的。
之后的几天,余切罕见的没有出去参加沙龙,也没有再和宫雪聊到这方面话题,他呆在房间里面看书。
各大报刊上频繁有书评协会奖项的通稿,谈论起有哪些作家可以获奖,他们根据作家的知名度、文学性、销量等等进行排名,并由拥有投票权的媒体人进行最终投票。
这就是为啥这个奖项可以刷出来:它本质是一个被营销出来的奖项。
谁的版面大,谁就更容易获奖。
很多媒体人并不看书,他们人云亦云,谁名气大就给谁投票。
中国人挤进去版面不容易,但挤进去之后就容易一枝独秀。
《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以前并不知道美国的奖项是这么拿的,而余切奔走的过程,让他们大开眼界,原来美国人也是讲究关系,讲究刷脸的。
“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人骂道。
西班牙人卡门成了这个纪录片最近的常客,因为她毫不避讳的讲述西方奖项的真相。
卡门是个正儿八经的穷苦人起家的西班牙妇女,在为她的拉美文学军团五夺诺奖(加上未来的)的奇迹中,卡门强大的公关能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即便是卖一个水果,你也要给警察给好处费,和关键人物搞好关系;街头的一幕教会了我如何处事,直到我有了现在的地位,我仍然受益匪浅。”
卡门说“诺贝尔奖”也是这样,今天我们只是为了未来二十年小试牛刀。“当年马尔克斯拿文学奖,我几乎想办法打点了每一个瑞典人。”
“打点不一定能拿到那个奖项,但没有打点是绝无可能的。”
这档纪录片不断有中国人以前不知道的真相在披露。
到现在,余切已经基本锁定书评人协会奖。因为在智利针对“聂鲁达之死”的追查中,已经进入到第二轮调查,第一轮调查中,来自多个国家的医学研究员发现,聂鲁达在生前的确被注射了某种毒素。
新闻登上了各大媒体,“余切”的名字被频繁提到。
而奖项之外,宫雪和他就像是和之前一样,像是啥也没发生过一样,见到他就打个招呼。
但怎么可能啥也没发生呢?
发觉余切在看书之后,宫雪想办法给余切买了几本市面上畅销的书,而且给余切汇报她的读书成果,每天都过来。
《杀死一只知更鸟》、《老人与海》、《飘》……
这都是美国的大众传统小说。
在文学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宫雪做出来的姿态。她像一个学生一样请教余老师,三番五次之后,余切也忍不住给她讲解,指点他。
“《杀死一只知更鸟》反映种族不平等的话题,这本书在中国大陆受欢迎不是因为其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好……”
“《老人与海》,佳作。”
“《了不起的盖茨比》?你也买这种书,你不是‘黛西’(纯粹的爱慕虚荣)那种女人,看这个没什么用。”
“《飘》?这书都不值一提。女人发牢骚的作品。”
余切就像是个在文学殿堂里面刚进去的人,对时光长河上的所有英灵指指点点。
摄制组都拍到了这一幕。
一次两次没什么,因为余切的房间大门敞开,谁都可以找他。
宫雪来的次数太多了。
《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有个小同志说:“余老师正在面临考验,他要怎么做?”
木青批评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他们有些亲密。”
“不,你在胡说八道。”木青说。
这个人随即改变说法:“我看到女演员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讨论文学的问题。”
“还是胡说八道。”
这个人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对的!”木青这时候才点点头。
然而,摄制组其他人心领神会,刻意不拍摄宫雪来找余切时,木青又大发雷霆:“你们为什么不拍?”
“不是领导你让我们不拍的吗?”
“我只是说,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它……”木青指着摄像机,“它应该录下来。”
摄制组这帮人顿时觉得,自己执行了类似于“史官”的职责,你要看他们的纪录片的话,余切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你要把他们所有素材全都拿出来看的话,会发现余切还有很多缺点:固执;霸道;好胜心过强……现在在感情上也不完美了。
终于华人摄影师刘祥成也发觉了,他发现余切虽然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他对宫雪是真带着笑容的。
一个大美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这怎么能不高兴?
刘祥成拍了一些照片。木青来和他交涉:“你因为余切出了名,你不会把这些照片发到报纸上吧!”
“余切什么事情也没做,这就是一个文学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罢了。”刘祥成说。
“什么意思?”
“海明威一生有四段婚姻,他频繁的出轨,但他又不是全出于生理性的欲望,他根本上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这方面他简直是病态了,全世界的人都来赞扬他也不足够!他孜孜不倦的发表,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随时充满战斗力!”
“在总统那里,海明威都大放厥词,大肆夸赞红色主义!”
刘祥成还说道:“在海明威生前,大家照顾到‘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名誉,有意忽略了。在他死后,这些消息就详细的披露出来。”
哦,原来美国人也会有时候看不见,有时候又看得见。
木青顿时察觉到“英雄”人物背后脆弱的一面,这是他们战斗力的来源,也是他们的缺憾,这是一体两面。
因此他产生了一种创作欲,他想到了像《潜伏》里面的余则成那种人,余则成一辈子“心软手不硬”,这反而促使他成为全中国最受欢迎的红色间谍形象。
因为人们意识到,这个钢铁战士的内心是一个人类。
余切不正是这样吗?
在他的传奇背后,余切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人,他有点高大全了,如果能拍摄到余切像普通人的那一面,这是否会更促进他的形象?十月中旬,美国书评人协会奖项发布:不出所料,余切拿到了这一奖项。
书商哈珀为余切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印第安裔作家莫马迪带领他的印第安父老乡亲,为余切脱帽敬礼,并献上他送给余切的礼物,一支鹰羽毛。
当余切把这根羽毛插在自己的头上时,余切看到这个印第安老头流下了眼泪。他邀请余切在密西西比河的印第安人居住区跳河:这是一种印第安人对客人的尊贵礼仪,印第安人认为邀请客人去河边洗澡是一种尊重,洗的越多就代表越尊重客人。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奇葩,当然了,如果你拒绝跳河,印第安人也会走向尊重的反面。他们会向你翻脸。
密西西比河太远了,波士顿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就有个查尔斯河。哈珀在波士顿大学组织的沙龙期间,余切特地把衣服脱得只剩下贴身衣物,然后和五十多岁的莫马迪、印第安人一起跳进河里面。
“咔擦!”
岸边的记者们都在拍照,这些印第安人快高兴疯了。
余切果然是我们的同胞,传闻中的殷商后裔。莫非在几千年前,我们真是一家人?
很多中国人已经不做这些事情,他们很注重影响。但余切仍然流淌着那片土地最原始的血液。
央台摄制组已经麻木了:每一个他们觉得,余切不应该做的事情,余切都做了,然后效果很好。
余切这一跳让他的书被印第安人接纳了。据书商哈珀的说法:“你在哥伦比亚的旅途,很受印第安人的关注。因为哥伦比亚人是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血。在这片大陆曾经有数千万人到一亿的印第安人……他们曾经很有影响力。”
“那现在还剩下多少?”余切问。
“现在只剩下几百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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