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顾华的末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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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华因此和聂华令爆发了冲突。

原因很简单:你让我来,我听你的话抛弃一切来了;现在你让我走,我还能去什么地方?顾华说:“你告诉我爱荷华充满爱,这里有这么多的爱,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个人?”

聂华令则道:“爱也是有代价的,美利坚不养闲人。”

“现在看来,你不是我们要的那种人。”

随后,聂华令开始列举起她自己的艰难来。

六十年代,聂华令赴美后生活十分艰难,一开始完全靠保罗和她本人的远亲资助来生活,不仅仅是她,当时来美国的作家都十分艰难。

女作家张艾玲在文学地位上不比她高得多?

但这样一个人,来了美国之后仍然没人看她写的东西,她不得不隔着遥远的太平洋,通过给华人世界的杂志寄去稿子来赚钱。

这就是作家在国外的尴尬之处,他们一方面真的想要拥抱新生活,想彻头彻底的转变身份,一方面又不得不靠原先的母族来支援,很少有人能再创辉煌。

一个焊工,在美国还是中国内地,都是一样的烧焊,但是作家就不一样了。何况顾华是个乡土作家。

难道是我还不够忠诚?是我还不够极端?顾华说:“我可以当枪手,我也可以写你想要的任何文章,我还能写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聂华令听到他这话却并不惊讶,而是沉默了片刻,说:“现在的问题是,东道主(美国)这边也不再收留你了。余切在美国表现出了超过一般美国作家的名气,他的发文,使你不能再获得爱荷华大学的支持。马尔克斯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我们害怕被他们挂上名单!”

“我说了,我可以做你想要的任何事情!”顾华道。

聂华令不得不向他解释,当初为什么要招揽他:“事实上,美国这个国家,需要的是马尔克斯、余切这种人。他们在本国有巨大的声望,然而,却巧妙的替我们说话,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看他小说的人,对世事感到失望……”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在内地的影响力,你就失去了作为文学家的用处。因为从根本上来讲,我们让你写文章,不是为了给美国人看的,而是给本国人看的。”

“或者你可以像余切那样,写出核子文学,写出地道的拉美小说?这样你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你可以吗?”

顾华感到十分悲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屎逻辑?

做狗,竟然会因为把握不好做狗的分界线,而被开除。

他们需要一种假装中立,在犬吠的同时仍然看脸色,随时知道停止的好狗!难怪余切本人如此厌恶聂华令等人。

爱是假的,文学是假的,招揽是假的!

顾华愤怒至极,他几乎颤抖起来,恨不得给聂华令一巴掌,但他控制住了,因为他还不能得罪聂华令。

一旦聂华令报警,顾华将被遣送回国,而他面临的情况是可以预料到的。

这个狗女人?!

她可以去勾引有妇之夫,我特么又能怎么办?我又没有余切受人喜欢的肌肉!原来美国真的就像是余切在《大撒把》中写的那样,如果你是林周云一样的美丽女性,你尚且可以兑换你的价值,在美利坚这艘大船上拿到一张门票,如果你是顾颜一样的男性,这里是极为赤裸裸的,你作为外地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潜在竞争者。

这样艰难的道路被趟平之后,当然也有其巨大的回报:就像是余切如今在美国报纸上受到的热捧一样,他似乎成了核子文学专家,就像“钱”可以在麻省理工对每一个“愚蠢的白人学生”破口大骂一样……

最艰难的道路,往往也是最简单的道路,反之亦然。

顾华在这一刻被放逐了。

他尝试过写小说赚钱,但美国人并不看他的小说,也投给华人报刊,但因为两岸作家联合的批判,几乎没有任何报刊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录用他的稿子。

他不得不在爱荷华大学附近的华人餐馆里,找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

他先刷了一个星期的盘子,顾华每天要干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打烊后睡在餐馆的椅子上,之后老板开始让他到前台接触顾客。

彼时服务员的工资为七美元一小时,而老板开给他的工资是两美元。

“为什么?”顾华又愤怒了。“为什么我干得最多,拿的最少。”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去。”老板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曾经是一个作家!”顾华说。

“那又怎么样?”老板很无情。

正如1984年春,闯美失败的大陆演员陈忡写给内地读者的信一样,即便是她这样的女演员,在美国仍然以打零工和做餐馆服务员为生。

但好在陈忡还可以通过结识意大利导演,后来又走上做演员的老路,甚至还登上过春晚——但他又能怎么办?他已经把事情彻底做绝了!顾华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这么屈辱的工作他也被开掉了。

这家餐馆新来了一批学生,受到两岸作家对谈的影响,他们对内地的文学很感兴趣。

有学生说:“内地现在的文学发展显然比我们好,尤其是在高度上——比如余切这种人,只是他一个人,就比我们这边其他人加起来还要高了,而且他还是很年轻的。”

另一个学生说:“而且他还写出了核子文学。今天有人来问我核子文学是什么?我说又是哪个美国人、苏联人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想到,竟然是我们自己写出来的。”

前面那个人说:“大陆经济不发达,为什么他们写小说的却那么厉害?”

“你错了!”后面的人说,“虽然他们经济不发达,但对作家的待遇是很好的。”

这些学生谈到的东西让顾华忍不住站在旁边听。

是啊,《芙蓉镇》那本书几个月内他拿到了两千多元的稿酬,那是1981年,相当于六个农民一整年的全部收入,更不要说后面的重印和翻拍。

在蟠桃之前,顾华作为老同志,已经做到了地区作协的副goat。他这辈子,本来需要更多人来养他的。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本应该有无数的甜甜圈。

此时,有个学生忽然不说话了,顾华发现这个人在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余切提到的那个顾华?”学生问。

“我不是顾华,我不认识顾华。”顾华说。

这个学生摇头:“余切在《世界日报》上说了,顾华就在我们爱荷华大学,是一个长得很文质彬彬的人。我看你虽然做服务员,眼神里却没有一丝闪躲,我们谈到余切,你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你不是顾华,谁是顾华呢?而且,你国语讲的不好,你是南方人。”

顾华曾在湘南山区,他的小说《芙蓉镇》,就取材自他自己的经历。湘省人的普通话口音很明显,顾华也是这样。

而彼时的宝岛可讲究哩,新闻播报人员的说话字正腔圆,简直比一般的内地人还要口齿清楚。所以竟然轮到了他们人来鄙视顾华的国语口音。

顾华不得不承认:“余切写小说是厉害,但他是个小人!没有容人之量,他到处迫害我。”

这个学生没有和他争论,而是朝他点点头。

顾华以为这个人同意了他的意见,没有想到,当天晚上顾华就被老板开除了。

“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两美元太高了?”“那几个人不是学生,是工作人员。来警告聂华令,让她不要瞎搞的。”

“哪里来的人员?谁派来的?”顾华怕的要死。

老板一副“你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你和聂华令搞这些,华人世界谁不厌恶你们?我之前不知道你是那个叛徒,现在我知道了,我怎么能收留你?”

“我这个店有三分之一的顾客都是华人。事情传开了我还怎么开店?”

顾华当晚上收拾东西,被赶出了餐馆,不得不再次流浪。

然而,顾华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在华人餐馆打工的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几句美式问候语,够他应付了。他在几天后又找到了一份服务员工作,这一次的餐馆老板是墨西哥人。

墨西哥餐馆的日子格外难熬,这里工作时长和强度都远远超过华人餐馆,而且因为他语言不通,看上去又格外瘦弱,常常被其他墨西哥人欺负。

有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让他难以启齿。

在这种情况下,顾华只能想办法捡起书来看,他努力学习英文,希望不要浪费掉自己的特长。

美国的书格外昂贵,顾华只能到处找别人不要的教材、小说、科普读物……一切他有可能拿来学的东西。

墨西哥人似乎不爱读书,只爱生孩子。

一个让他难绷的事情发生了。

顾华发现餐馆的老板捧着一本名叫《2666》的书在看。

墨西哥的官方语言是西语,这本书在中美、南美广受欢迎,阿根廷那边的出版社已经把此书评价为“后马尔克斯时代的最佳”。

然后,墨西哥老板发现他也对《2666》感兴趣,对他很亲热:“你知道吗?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中国人,和你是一个国家的人。他却了解我们的苦难,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你之所以让我在你这打工,是因为余切?”顾华问。

“是的。”

顾华感到全世界没有比这更加嘲讽的事情了。他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余切的世界,短短一个月,美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竟然没有他的生存之地。

自从他离开访问团以来,报刊记者,学校知识分子,餐馆老板……几乎没有不因余切而厌恶他的。——“什么?顾华要回来?”余切很惊讶。

“你没听错。”

钱忠书特地来和余切说这个事情。

顾华写了封信寄到波士顿大学所在的信箱,并指明了是给访问团的。打开看原来是这件事情。

余切不觉得奇怪:多少人后来都腆着脸回来了。

沪市那边有个京剧团,团长自己竟然带着一整个团跑路,然后百般不适应,又跑回来,把自己的单位坑惨了,受此事影响一蹶不振。

记者后来问:“你去美国干啥去了?又为什么回来了?”

这人说:“我是过去弘扬国粹的。”

无耻的人,怎么都有话说。

余切怎么能容忍顾华大摇大摆的回来?

顾华回来必须受到一切惩罚,至于以后在国内写小说那更甭想了。

只要余切在的一天,都不可能有一口顾华的文学饭吃。美国、日本、拉丁美洲、东南亚……你往哪里逃?余切因此在酒店内和众人开了个小会,会上强调了他的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如果顾华没有什么惩罚,我心里是绝对过不去的。”

“美国人要惩罚他,我们更要惩罚他。他以为回来就能落个好?”

“我的话到此完毕,谁赞成,谁反对?”余切目光扫视团内所有人。

顾华的事儿把其他人恶心的够呛,大家似乎都没有异议。

不,也许还是有的。

张贤良站起来道:“真的要赶尽杀绝,杀人诛心?”

“怎么,你有意见?”余切用一种把张贤良也发配爱荷华的表情看他。

有一种传言,现在有一种传言,顾华是余切故意放跑的,对他的蟠桃,余切毫不吃惊——余切眦睚必报,毫无容人之量。尽管他请客吃饭,到处借人钱,是史上最大度的访问团团长,但倘若有人阻碍了他进步,他会让这人看到自己的脑浆。

那是一种死都不容易的结局,因为,余切不允许。

张贤良冷汗直冒,说:“我没有把顾华看住,影响了大家的心情,我恨不得杀了顾华,谁要是让顾华回来,我第一个不答应。”

“还有,我支持余团长的一切决定。”张贤良说。

成!余切都懒得写信,让钱忠书代劳。钱忠书也不愿意沾这个烂摊子,“顾华就像是一把裹满shi的拖把,它本身比它要清洁的任何东西都还要肮脏!”

最后只有让张贤良来。

张贤良在信上回:“现在你回头已经太晚,你好自为之吧。”

“余团长的话,现在就是我们的想法。你也不要想和其他方面接触,余切是我们所有人的带头人。有些对面的作家不肯承认,但我看得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2666》发布后,在美竟然出版成功,对国内作家的震撼是巨大的。余切凭借着“核子文学”代言人的名号,频繁参与美国媒体的采访,也让作家们大吃一惊。

尤其是那些和马尔克斯的合影,和阿根廷书迷、巴西读者的隔空传话……都让作家们啧啧称奇。

余切已经在西方世界中站起来了,他不再籍籍无名。

他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种人,那种活在教科书里面的世界文豪,一个令人不认识的人。所有人都矮了他一截。

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学世界里面,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比美国人还美国人,比拉美人还拉美人,但你细究之下,其实他又能解释他的小说从何而来。

啊!小无相功,这不就是小无相功吗!

学你的东西,写你的题材,写的比你还好!

多年前的对手刘芯武定然有所论述:此功法无形无迹,只需身具此功,便能效仿甚至超越他人的绝学,大败天下武林高手!和大陆作家不同,宝岛作家中许多人都曾闯荡美国,因此最知道闯美不容易:余光钟多次前往美国,他中学时在川省读书,川省的山脉众多,他印象很深刻。到六十年代时,他在美国居住了两年,也是在爱荷华大学读书,拿了个硕士学位。

他驾车从美国的落基山脉经过,心底里比较了两国山脉的不同,最后认为,还是中国的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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