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哭了,笑了(1 / 1)
少年握拳不自知,可痛苦发抖的后背让其余人都眼含热泪。
王婶和翠嫂走来,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米饭。她们强忍悲痛,硬挤出笑容,喊道:“晓峰,起来吃点东西吧。”
陈晓峰顿了顿,才是慢慢起身,嗯了一声,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食物是热的,暖在胃里,可心却冷得像冰。
爷爷教他,男儿要有骨气,要坚强,但没有告诉过他如果真的想哭怎么办?
他只想放声大哭。
尤其是回望满目疮痍的村庄,满目泥泞废墟,满心刺骨悲伤。
爷爷……你何必!
你不该!
可无论怎样……他的爷爷陈德水都被洪水冲走了,就像是他妈妈当年那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也回不来!
再也回不来了!
机械地嚼着,眼神空洞的嚼着,陈晓峰觉得自己灵魂也被爷爷抽走了一半,又或者被洪水抽走了。
其余人就更沉默了,抗洪英雄的离世,让他们痛苦,可他们也知晓,最痛苦的是……亲人。
亲人的离开才是一生躲不开的洪水,反复的潮湿。
所以,所有人都关注着陈晓峰,还有——
陈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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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远的情况不比陈晓峰好。
他和陈晓峰一样,都是独自坐在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旁。
区别是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块从碑林捡回的碎石,眼神呆滞。
他在想,想父亲陈德水的模样——
怎么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个总是在洪水来临时冲在最前面,用沙袋堵住缺口,用肩膀扛起希望的伟岸背影……会被洪水冲走了?
他不理解,不明白,也不想抱怨什么,因为父亲就从不抱怨,他总是说:“明远,向前看,人生的容错率大的超乎你的想象……不要抱怨,解决问题!”
可如今呢?
问题是解决了,代价却是父亲走了。
“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说还要看晓峰结婚……还要……”
陈明远低声呢喃,泪水滴在碎石上。
这块石头,也是他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碑林捡来的。
那时候的父亲指着那些斑驳的石碑说:“这些碑是咱们村的魂,记着祖宗的恩德,也记着咱们肩膀上的责任……”
他也记得父亲教他如何用糯米灰浆修补裂缝,如何在洪水中站稳脚步。
那时的父亲,是他心中的山,如今呢?
山塌了。
他一直以自己长大了为理由,时常和父亲唱反调,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忽然又像个孩子,无依无靠了。
母亲早年去世,父亲一生未娶,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他,可他却没有多多尽孝,他就走了,还走的那样突然……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叫他给他弄棕油弄糯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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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吃完饭,陈晓峰终于缓缓起身,没人告诉他怎么做,他只能自己用袖子擦干眼泪,说不小心被沙子眯了眼,可声音的哽咽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晓峰,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坏了,对身体也不好。”
他不哭,旁边的小沈都要哭了。
老沈是怎么上来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陈爷爷那一下,现在痛苦的就是他了,他光是想了一想,如果他爸消失了,他一定也跳进去,就算是……死,也想跟爸爸死在一起。
所以,他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了。
陈晓峰闭上眼,两滴眼泪顺着泥土的痕迹落下,却是颤抖着,呼吸着,几度深吸着,换气,反复,然后他睁开眼,咬牙再挤了挤眼中最后的泪水,猛地一把擦掉后,环顾四周,就那么含泪的眼,看着被洪水摧毁的家园,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愤然——
“是,爷爷不在了,但是……大家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好多了。”陈晓峰的声音沙哑而坚定,“爷爷用命守住了村子,我们不能让他失望。如今……第三波洪水退了,村子还在,我们还在。咱们得重新站起来,把家建好,把碑修好。时间……争分夺秒……我……”
话是这样讲的,少年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说到后面还是抑制不住心口狠狠的疼着,直接半蹲下来,眼泪再度失控。
“我……再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
单膝跪地,手扶着眼的少年,眼泪失衡。
他想要站起来,也必须站出来,承担起重任,就像当年的爷爷和父亲那样,可是,爷爷的音容笑貌反复的出现在脑海里,像一记又一记重锤,敲在心上,每一下都带着记忆的回响,疼的他喘不过来气…
村民们纷纷低头,眼下也楷去光亮……
老沈头是早就擦泪不止了,可是,就像是陈晓峰说的那样,“时间不等人,晓峰!站起身来!”
陈晓峰被他拉起来,就像是小时候做了错事躲在山沟沟里,每次只有爷爷披星戴月把他抓起来说——
“晓峰,站起身来!”
陈晓峰有一瞬间恍惚,然后猛地保住了老沈,这是爷爷最后接触的人。
抱着他,是否也相当于……间接抱过了爷爷?
“晓峰……”老沈愣住,他是喊他起来的,可是自己也腿软了,心软了,可理智还在:“你刚才说得对,你爷爷不在了,咱得替他守好这村子。我还是跟你一起,听你指挥……一分钟……到了……”
抗洪时,一分钟那么长。
哭泣时,一分钟那么短。
陈晓峰强迫自己撒开手时,小沈也站了起来,握紧拳头说:“我也跟你一起!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跟着你!一起!”
陈晓峰这会儿擦了眼泪,总算是把心口那一股闷疼哭了一些,好了一些,而指挥员也带着人匆匆赶来,他是故意留出时间来给大家的。
本以为陈爷爷的死会让大家一蹶不振,正思考如何缓和气氛,眼下见陈晓峰已经站出来,他松了口气,带着士兵们纷纷站起。
连长拍了拍陈晓峰的肩膀:“小伙子,你爷爷是条汉子,你也是!咱们一起干,把洪水干倒!把村子重建好!”
说时他想起了队伍里说过的六十年前那场大洪水。
他们听过却没见过。
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还带着村庄活下来,陈老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看着陈晓峰,众人觉得有某种不可名状的精神在陈晓峰身上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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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陈晓峰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陈明远的眼中,眼看他站起来又蹲下哭泣,眼看他又打起精神……那坚定,坚强的身影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既欣慰又心痛。
父子遥遥相望时,陈明远却第一时间想要逃,因为他还觉得自己没用!
作为儿子,没能保护好父亲!
作为父亲,没能给儿子一个依靠!
作为水利站长更……没能守住家园!
可晓峰跑了过来,“爸!”
他抱住陈明远,伸出手,用力地抱着,表示自己需要他。
“爸……我……刚抱过沈叔……沈叔最后和爷爷在一起……这……就算是我……我们和爷爷抱着的!”
他的话让陈明远刚干的泪水又浮出来。
这是多么……痛苦的拥抱!
生死的拥抱!
“爸,我还可以哭,你……应该也很难过……”
相比较爷爷的一直未娶,陈明远和柳柔的关系还是陈晓峰在上大学前一手促成的,他爸太辛苦了,他不希望爸爸再延续爷爷孤单一辈子,那样他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也会不安心,爸爸教育他,他应该是独立的,他应该是自由的,可他也希望爸爸是自由的。
柳柔一直在旁侧,眼看到他们父子抱头痛哭,自己也是眼泪直流。
但这个拥抱仍旧不能很久,那边哨声吹起后,陈晓峰就撒开手,父子俩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已然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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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部署工作争分夺秒的开始了。
洪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村庄,夕阳洒投下淡金色的光芒,照亮的事堤坝,储水池,分水渠,碑林上的一道狰狞的裂口,泥土和碎石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腐烂的气息。
好在,军队的现代设备节省了大量的人力。
无人机低鸣着划过天空,扫描着下方的破坏景象,诸如河道和村庄的受损情况,而传回的影像数据则由技术员们用电脑分析数据,数据捕捉异常处的几道隐患,首当其冲就是河道下游的堤坝被洪水冲出一个缺口,虽然下游的河水此刻平静地流淌,但若不及时修补,下一次洪水来袭,村子将再次陷入危机。
士兵们提着凝聚材料,村民们提着糯米,纷纷聚集在裂口附近,个个眼中燃烧着战斗到底的决心!
临时帐篷里,技术员们也是围着笔记本电脑,双手飞快敲击键盘。
无人机传回的数据源源不断,每一个异常都要注意!
突然,一声尖锐的蜂鸣响起。
年轻的技术员小李探身向前,指着屏幕上闪烁的红色区域,语气急促:“这里!入村口的堤坝被冲开一个缺口。如果不赶紧修补,下次洪水一来,村子就完了!”
陈晓峰刚走回来,听到这话,直接喊了一句,“我去!”
随后就大步跑向村民和士兵的队伍……
“大家听着!”他喊道,声音沉稳而有力,“上游需要紧急处理,要用钢筋和混凝土加固缺口——这是现代的力量。但裂缝要用糯米灰浆封住,这是我爷爷教的老法子,黏得牢,已经经过考验!”
老沈父子是第一个冲上来的,接着周黑子,老李头跟上。
现场顿时忙碌起来,井然有序却带着几分混乱。
这边,士兵们搬运钢筋,搅拌混凝土,动作精准如机器;另一边,老沈头带着一群老村民围着火堆,搅拌着一锅冒泡的糯米灰浆。甜腻的米香与混凝土的呛人气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晓峰在两拨人之间穿梭,一边指挥士兵将混凝土灌入巨大的缺口,一边指导老匠人们将灰浆涂抹进每一条裂缝。
工作异常艰辛。
缺口比初看时更大更深,湿软的地面让人每迈一步都如履薄冰,尽管都涮了绳子,可一名年轻士兵不小心滑倒,脚被一块松动的石头绊住,还是险些跌入下方湍急的河水,顺带给旁边的几个村民都拽了下去……下饺子似的,要一锅端了这群人!
好在危急时刻,周黑子挑起来了挖机,一把扯起来绳子,给一群……拴起来的人全部拎了上来。
再上来的人浑身湿透,哼哈着,好歹是……活着。
而周黑子将人拉回后才是心跳加速,汗水湿了全身。
陈晓峰也落下去了,擦了把额头的汗,却是心跳加速,面竟不改色,只是加强了安全的措施,要求周黑子一直在旁边捞人……
四十分钟,一晃而过,众人拾柴火焰高,工作如流水般推进。
终于——
无人机再次起飞,镜头扫过修复后的堤坝!
而洪水还未到来!
帐篷里,检测员盯着屏幕,也是松口气——
“目前数据检测没有问题……只要不是超强暴龙来,稳了!”
他喊道,挥拳砸向空气。
而远处的人从无线电中听到消息,也是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些疲惫的脸上也终于绽放出笑容。
老李头都有心情点烟了,语气略带感慨的:“你小子……老法子加新玩意儿,真是个奇迹。就看洪水来了……怎么样了……”
晓峰嘴角微微下撇,又要哭,随后,他把目光抬的悠远——
“爷爷也说过,光说不练假把式……真假把式,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上流的洪峰,预计还有十分钟时,无人机早就捕捉到了远处的波涛汹涌。
不想,监测员面前的屏幕上红光再现——
“糟了!714部队传来消息,在我们周边,神村附近的山坡,发生滑坡……泥石流……如果这坡滑下来……半个村子都会被埋……预计滑坡时间最多不到两小时!”
晓峰的无线电是跟帐篷内连着的,他听到这句都没有丝毫迟疑,便立即召集上自己的队伍,“沈叔,李叔,周黑叔……可能要跟我接着走了!这里已经没问题i了……”
他边说,耳朵里边听到帐篷里的紧急会议内容,大概意思是,这边就算出人去山坡,也来不及!
“来得及,如果挖好排水沟,把雨水引走!也许就不会滑坡,就算是滑坡,也不会那样严重!”
陈晓峰隔空说完想起什么,接着补充,“当然,最后,用钢网固定土壤,就能防止滑坡!我这就带人去办!给我准备材料,车……我这边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