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麦明河死里逃生的七十六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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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明河后悔既今天没戴帽子,也没有围巾。

为了不被发现,她只好坐在咖啡店玻璃大门后一角,时不时就伸长脖子,望一眼马路对面的工地——都过去二三十分钟了,咖啡也点了好几杯,天色越来越阴,路上人越来越少,却始终不见伊文。

莫非是她猜错了吗?

还是伊文跑着跑着,跑不动啦?按理说,他身上还有伤势没恢复呢。

“连续两三天,一直都在下大雨,真是没完没了的,呜呜呜。”痛哭店员又像自言自语,又像在朝唯一一个客人搭话。“呜呜呜,从3号开始暴雨到现在了,你知道吗,呜呜呜,河里水位都上涨了。”

他眼皮里的水位却依然很低,不见影踪,但一点不影响他使劲哭。

“是啊,”麦明河应和了一句,决定再借电话用一用,问问海芦苇二人到哪儿了。“不好意思,我想再——”

话没说完,店后员工专用房间里,就叮铃铃地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

“等等,”店员痛哭不流涕地说,“我去接电话。”

说不定就是海芦苇打回来找她的呢?

麦明河一起念,赶忙也起身走到柜台旁,看着店员消失在门后;模模糊糊听见他“呜呜呜喂?”了一声——海芦苇八成得愣一愣。

但是等了好几秒,店员却始终没有走出来招呼她,电话好像不是找她的。

“嗯?……是的,呜呜呜。”

门后时不时地透出对话碎片,听起来,店员好像认识来电之人。“没错,呜呜呜……可以的,我办得到,呜呜呜呜呜。”

是在说工作内容吧?呜得更多了。工作就是一个会让人痛呜的东西。

既然与己无关,麦明河就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还是趁店员出来之前,赶紧回去坐着,免得一会儿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不过,真奇怪啊。

与店员通话的人,对他呜呜呜一点也不诧异吗?

一句也没问吧?

如果打电话的人像麦明河刚才一样,问了他为什么哭,店员也一定会像刚才那样解释说——

柜台后传来轻轻一响,似乎店员挂上了电话。

店员会像刚才那样解释说,“我怎么会哭呢”,对吧?

员工专用门被人推开了。

麦明河顺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伊文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他唯一一个知道麦明河下落的途径,就是“墙后工人”。

既然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之间,有办法传达讯息……那么……

麦明河鬼使神差地转过了头。

不知何时,痛哭店员已爬上了柜台。他如同一只巨大蜘蛛,正朝猎物作势欲扑。

在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动作也被静止了一息——一时间,麦明河视野里只有那一张过于用力地哀痛着的面孔,被每一条肌肉扭曲着往下压。

“呜呜呜,”他一点点弯下膝盖,说:“请不要离开。”

下一秒,麦明河掉头就跑。

“咚”地一声闷响,紧跟着震动了地板;那男店员几步疾扑上来,激起了一阵仿佛要噬咬她的疾风,仿佛连头皮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在他的手即将抓住麦明河头发的前一秒,她急急一拧身,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拐进了右手边两张空桌之间。

痛哭店员从她身后往前紧赶两步,堵住了大门口,转过身来。

他扭脸看看左手边的麦明河,又转过头,看了看她对面的角落——在大门右边的角落里,那一张咖啡桌上,正放着几个曾装着拿铁、意式浓缩的空杯子……以及麦明河的包。

这下有点糟糕了。

枪在背包里;要赶去拿枪,就必须从店员面前冲过去。

店员一眨不眨地盯着麦明河,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头也不回地反手就把“营业中”的牌子给翻了个个儿。

“以防万一,”他说,“不过幸好连续几天大暴雨,街上都没人呢。”

“等等,你想想,”麦明河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说:“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你真的认识吗?我跟你素不相识,你把我强行监禁起来,可是犯了绑架罪的……”

她的后腰撞在咖啡桌上,麦明河停下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痛哭店员似乎从一脸哀痛中,微微愣怔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了一遍。

“我叫……我叫桥森……”

“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显然是一个人类,只不知是否受了对面工地的影响,才会呈现出这一副怪样子——麦明河必须得叫他回想起来他身为正常人的那一面。“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黑摩尔州……安吉拉是我妈妈,杰林是我爸爸……”

能对话,有记忆,就比什么都强;麦明河心下略稳了点儿,赶忙趁热打铁:“你在咖啡店工作,是服务业,怎么能监禁客人,对不对?”

痛哭店员愣了愣,随即点了一下头。“不能监禁客人,那是当然的,呜呜呜。”

麦明河就快能松一口气了。“那么,你让我拿上包出去,可以吗?”

痛哭店员那一双毫无红意的眼睛,游到了她脸上。“好的……你说得对。”

看看,谁说沟通没有用呢,人生活在社会里,最重要的就是沟通——

“你过来吧,”痛哭店员朝她招了招手。

麦明河一顿。

“门在我身后,”

他脸上的哭相,正在一点点往上减缓轻抬。嘴角升得最快,快得几乎要变成一个笑了。“你要出去,就过来吧,呜呜呜。”

不能指望了。

麦明河二话不说,一步跨至咖啡桌旁边,抬脚狠狠将它往前一踹——痛立刻顺着脚底和小腿反扑上来,桌子却一动没动。

……咖啡店为什么要把桌子钉在地上!怕人偷桌子怎么的?

她连痛呼都来不及了,因为店员的影子已朝她袭了上来,阴云几乎遮蔽了一半余光;麦明河急急抓起椅子——这鬼东西总算不是钉在地上的了——看也没机会看了,只能胡乱地往店员方向一挥,正好撞到了对方身上,令他一声痛叫,反手抓住了椅子。

麦明河咬牙往回一抽,没抽动;从椅子下,却猝不及防地踹过来了店员的一只脚。

即使她反应及时,急忙松手后退,仍然没能完全避过,被他踹中了小腹——麦明河踉跄退开两步,尽管小腹闷痛,却总算是没有失去平衡;只是这样一来,离门口,离背包,就更远了。

“你听我说!”

眼看店员举着椅子,又追击上来,她抬脚就往店内深处跑;几次想绕过店员,往背包的方向扑去,却都被拦住了。“监禁我,根本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不听我不听,”痛哭店员抬高嗓门:“啦啦啦啦,呜呜呜呜,不听不听。”

假如不是情况危急,麦明河真的要被他气笑了。

也不知道这个店员是不是平时爱锻炼,她体力和力气都算是很不错的,刚才在椅子上的那一下交锋,却依旧叫她意识到了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

打,打不过;跑,路被堵住了;枪,看得见摸不着——不,随着麦明河在店里不断后退逃避,她连背包都看不见了。

“等等,”她叫道,“我不走,可以吗?”

店员刚刚高举起了那一张椅子,似乎正要朝她投来,闻言停了一停。

椅子腿的阴影,将他表情走向混乱的面孔,划分成了几截。

“我自愿留下来,决不逃跑,只要让我去拿了背包,我就接着坐下喝咖啡……这总没有问题吧?”

店员思考了一下。“不行。”

他的下一句话,是在椅子横空飞来、紧贴着麦明河耳边擦过去,轰然一声砸在墙上时说出来的,几乎叫人听不清楚——“谁知道你今天包里是否也有枪呢?还是半死的人比较安全,呜呜呜。”

什么叫“也”?

麦明河连呼吸都忘了,胸腔、头脑里都在燃烧,眼看他又抓起了另一张椅子,她实在避无可避,一头冲进了咖啡店柜台后。

店员的语气,就好像知道她平时包里会放一把枪似的。二人素不相识,他本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刚才来电之人告诉他的。

果然是伊文。

恐怕是围墙工人把她的去向告知了伊文,伊文又联系上了店员。伊文命令店员把她留住,哪怕让她半死也可以,直到他赶来……

不知不觉之间,黑摩尔市里的怪异奇诡之物,已经渐渐组成了一张信息流通的网。

麦明河升起的、对未来的心惊,下一秒,就被痛哭店员给替代了——他一个助跑,撑着柜台用力一跃,再次稳稳当当跳上了柜台。

这个身手,当咖啡店员,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麦明河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再次转身跑——然而她的运气,却在此处终止了。

店员跳下来、抓住她的动作,比她预想得要更快;麦明河迈步朝前跑时,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拽去了反方向,脚下立即失去了平衡,朝店员倒了下去。

店员一只手紧抓着她的衣服后心,另一个胳膊游蛇一样、绕过她的脖子,迅速圈紧,肌肉勃涨,深深地压住了她的气管。

“呜呜呜,终于抓住了,”他的脸压在麦明河头顶,胳膊越收越紧,很快,就连他说的话,都被一层嗡嗡声给罩住了。“半死……掐个半死……”

视野模糊昏暗了一层;麦明河拼命踢蹬,双手又打又抓,试图扎进他的眼睛里去。

可是从她的角度,找不准地方,几次又都被他扭头避过了——圈着她脖子的手臂,却仍像铁钳一样,卡得气管仿佛都成了被咬得扁扁的吸管。

怎么办——周围、周围有什么东西——

咖啡店柜台后整洁有序,手能够着的地方,找不到任何能抓起来砸的东西。

不行……她绝对不能昏死在这里,等伊文到达……

她从这么多巢穴的险难里都脱身了,她绝不要交代在黑摩尔市里……世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可爱的事物……

不知道人在性命危急关头,是否真有走马灯一说,但麦明河却在那一刻,看见了自己一次次走近这个柜台,向店员点咖啡。

点咖啡……怎么会想到这件事?

她点了拿铁……后来又点了意式……因为坐得太久,不好意思……

麦明河从紧绷怒涨的肌肉圈禁之下,忽然睁开了眼睛。

意式咖啡机。

她刚才点那一杯意式浓缩时,亲眼看着店员操作了机器;与她过去一辈子见过用过的咖啡机,区别并不大。

机器就在旁边。

她被一股新生的力量和焦急催动着,再度拼命挣扎起来。

这一次,麦明河反抗的对象不再是脖子上的胳膊了;她拼命摸索、抓捞着身旁的意式咖啡机——讽刺的是,咖啡店店员一心要叫她尽快昏迷,却似乎反而没有意识到她究竟想干什么。

当意式咖啡机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咕噜噜”声时,痛哭店员才愣了一愣。

“什么……”

麦明河没有给他一个反应过来的机会。

她用脚在柜台上一蹬,凭自己身体的力量,逼着店员转了一点点方向——转的幅度不大,但却也足够了。

麦明河抓着咖啡机蒸气喷头棒,狠狠将它怼进了痛哭店员头脸上。

讲究短时间内以高压高温打出浓咖啡的机器,须臾之间,已喷薄出阵阵雪白高温蒸汽,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究竟把店员身上什么地方给烫着了——在他惨叫声里,麦明河只觉脖子上终于一松,顾不得自己的手也烫得生痛,挣脱他的手臂,转身就冲出了柜台。

痛哭店员八成受伤不轻,一直在呼号痛叫;麦明河已经抓起背包、朝门口跑去了,他依然没能站起身。

对不起,麦明河心里低声说。她反击成功,却没有一丝痛快。这孩子是受人操纵,袭击人并非他的本意,却要他受了这么惨重的后果。

如果将来有机会,或许可以带着治疗的伪像回来找他……

她一把推开玻璃门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咖啡店一侧原来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麦明河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她又一次恍惚地跌进了2016年。

她七十六岁了,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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