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资产(1 / 1)
冰水顺着喉管滑下,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在苏俊投下的那颗名为“人情”的炸弹坑中。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被冻结的面具。
是白瑾最先打破了这片死寂。他重新端起酒杯,指腹划过杯壁,动作优雅,却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压迫感。
“天擎生物最近的基因序列展,我去看过。”白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展出的核心技术,倒是与苏大哥当年的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大哥。
苏俊握着杯子的手,指节没有半分变化。他知道白瑾在做什么。羞辱不成,便改为诛心。用他死去家人的阴影,来撬开他冷静的假面。
白瑾的视线黏在苏俊肩头的旧伤上,那里的衣服下,是一片狰狞的疤痕。“可惜,他没机会看到自己的心血,结出这么丰硕的成果了。”
程子峰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女人的声音截断。
“说起来,祁家新近拿下的那个军用芯片项目,”一个穿着香槟色礼裙的女人摇着扇子,款款走来,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我怎么听说,和苏二哥未完成的那个项目,技术路径几乎是撞车了呢。”
女人的名字是程纭,苏俊曾经的未婚妻,京圈里有名的信息集散地。她的话,像是一支更精准的毒箭,射向了另一个目标。
瞬间,所有压力都从白瑾身上,转移到了祁嫣然那里。
祁嫣然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甚至对程纭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随即转向苏俊。
她的指尖很凉,上面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铂金戒指。那枚戒指越过苏俊的锁骨,在他胸口正中心的位置,轻轻顿了一下。
心率:72
一个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苏俊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位置的皮肤下,植入了一枚芯片。
“逝者安息。”祁嫣然的声音像淬了冰,“生者,当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她的言外之意清晰无比。是的,我们祁家可以踩着你二哥的尸骨往上爬了,但那又如何?商场如战场,败者食尘,这是规则。
她以为这番话能激怒他,或者让他看清现实,从而重新评估她的“合作”提议。
白瑾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乐于见到这条毒蛇去咬苏俊。他想看苏俊失控。
欧阳梨月端着酒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苏俊的内心,确实起了一丝波澜。但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原来如此。
大哥的研究,被天擎生物窃取。二哥的项目,被祁家狙击。他家破人亡的背后,不是一场意外,而是眼前这群人,或者他们所代表的家族,一场心照不宣的围猎。
他们把这些当成武器,用来刺探他的底线。却不知道,他们亲手递给了他复仇的地图。
“天擎生物的展会,”苏俊终于开口,他看向白瑾,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具体是哪几项技术,和家兄的研究相似?”
白瑾一愣。他预想过苏俊的暴怒,或者隐忍的痛苦,唯独没想过这种冷静的、技术性的反问。
“白少既然能看出异曲同工,想必是对家兄当年的成果,有过深入了解?”苏俊追问,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
白瑾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怎么回答?说了解,等于承认自己早就觊觎苏家的技术。说不了解,那他刚才的话就成了无的放矢的挑衅,显得既愚蠢又掉价。
苏俊不再看他,转而面向程纭,微微颔首:“程小姐的消息一向灵通。不知祁家的军用芯片,和我二哥的项目,‘撞车’的具体节点在哪里?是底层架构,还是算法逻辑?”
程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只是想在社交场上抛出一个话题,搅动风云,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她哪里知道什么底层架构和算法逻辑。
苏俊像一个最严谨的学者,在进行一场学术研讨。每一个问题都精准,都直指核心,却又都包裹在最彬彬有雅的外壳下。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祁嫣然身上。
“祁小姐说,生者当谋。”他复述着她的话,然后轻轻抬手,用指尖准确地碰了一下自己胸口刚才被她戒指触碰过的地方。
权限确认中……
“那么,我想知道,一个能被轻易‘撞车’的项目,价值几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或者说,祁家为了这个‘撞车’的机会,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不是质问。这是估价。
他在评估,自己二哥的命,或者说,他二哥的技术,在祁家眼里,值多少钱。
祁嫣然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收缩。
她从苏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或愤怒。只有一种东西。
估值。
就像一个冷酷的商人,在评估一笔资产的价值。而那笔资产,是他亲人的死亡。
这份绝对的理智,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苏先生,”祁嫣然的声音有些干涩,“过去的事,追究没有意义。”
“有意义。”苏俊打断她,“每一笔交易,都需要明确的标的物和价格。你们用我兄长的项目,换取了祁家的军功。现在,我想知道这笔交易的原始价值。这很公平。”
白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苏俊完全没有落入他的陷阱。反而,他把所有人的恶意攻击,都变成了一场公开的资产评估会。他把自己和他的家族悲剧,变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巨大债务。
而现在,他这个债主,开始公开索债了。
他不是在选主人。
他是在清算。
“苏俊,你到底想干什么?”白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苏俊没有回答。他将杯中最后一点冰水饮尽,然后把空杯子轻轻放回长桌上。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普通的商业会谈。
“感谢各位,”他说,“让我对我家的资产,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说的是“资产”。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没有选择任何一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像一个收完了信息的评估师,径直离场。
大厅里的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白瑾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祁嫣然的指尖冰凉。程纭的扇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欧阳梨月看着苏俊离开的背影,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刀,已经不满足于脱鞘了。
它想成为执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