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计(1 / 1)
那气极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落下句:“我知晓什么,身体好不好问我作甚,我又不是郎中。”
她没好气地看过来,将她上下扫视:“而且这不是好着呢,几尺子下去还不是生龙活虎。”
说罢她扭过头,身形彻底消失在门前,情绪之愤懑,连带着她身后跟着的大姑娘都忍不住回头瞪她一眼。
竟是这样的回答。
于溪荷心绪倏地上涌,眼前跟着一黑,玉润连忙将人接住,抬手覆在她额头,接着面色微变:“好似是发热了。”
她连忙唤来一旁的小女使:“去请郎中。”
而于溪荷彻底没了意识,在意识昏迷前,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熹荷是她,还是她是溪荷。
——
另一边的靖武侯府
谢成锦打开信纸,再次瞧见了与前几日一般无二的字眼,并无消息。
并无讯息,怎会一点消息也无?难不成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般消失了?
他面上几番变化,最终没能忍下,一把按在一旁圆椅上,内力激荡下圆椅散成一片,他没有理会,拂开桌上书册,露出底下一幅画。
那是一名在树上的少女,编着简单的麻花辫,手里扬着着枚风筝,眉眼飞扬着,好似做了多么不得了的事。
自是不得了的,为了得她一句软话,他使了坏,将她最爱的风筝挂上了树,她也执拗,如何也不来求,只一日日要去爬。
他生怕她掉下来,要是摔了哪里,心疼的也是他,便先认了错,她却不依了,说就算摔断腿,她也要自己将这风筝拿下来。
他没了章法,只好日日跟着,直到她当真拿到了风筝,眉眼簇着笑意,竟比那天上的太阳还要明媚。
她还说:“谢成锦,你有什么厉害的?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上前线去,做一呼百应的大将军,那才是真本事。”
彼时他应:“若我做了大将军,你可愿做将军夫人?”
她羞红了脸,却仍不肯低头,只极力克制着嘴角弧度:“你若当真做了大将军,那将军夫人我应下了又何妨?”
他便上了前线,还捡起了他原本打算藏一辈子的身世。
因为他不仅要做大将军,还要做这大昭最年轻的小侯爷,他要让她风光无限,去哪里都横着走。
可如今我已是将军,已是侯爷,你呢,溪荷,难道那死在驿站的人,当真是你吗?
“砰砰砰。”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他收了神色,拿起画卷妥帖收好:“进。”
门被缓缓推开,来人是他那位后母,她赔着笑:“锦哥,过两日有个赏花会……”
“不去。”他出声打断,眼中闪过厌烦,“此前便说过,此一类不必唤我。”
岑氏看着地上散成一片的圆椅,眼里闪过害怕,声音也愈加软和:“锦哥,此一事不同,这办赏花会的乃是勤毅伯爵府,勤毅伯爵府与长公主交好,前些日子遇见长公主,特意问了你可否会去,锦哥,这长公主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
如今太后掌权,长公主的面子若是拂了。
谢成锦闭了闭眼,许久他才出声:“嗯,此事我已应下,你且离去吧。”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岑氏面上神色险些维持不住:“明日做好的衣服会送来,若有不合身,便唤下人拿过来,母亲给你改。”
说着她逃也似的关上房门,书房再次归为平静,谢成锦心绪翻涌着,如何也不能平静,最终他拿过一旁长枪。
“蒋弈,走,练上一练。”
门外的蒋弈面色白了白:“侯爷,还练啊。”
自那位姑娘身死的消息传来后,他已陪着自家侯爷练了七天,昨日的淤青还疼着呢。
——两日后——
清荷苑
三姑娘受了戒尺,接着主母又突然自请罚跪祠堂,这于于府可是一桩大事,只那日正堂里的嘴都是最严的,不曾透露半分出来,旁的婆子女使便也无从探究,也不敢明着议论主子们,便只好偷摸着私下讨论。
原本分外冷清的清荷苑热闹了起来,清扫的小女使变多了,厨房来送汤汤水水的次数都多了些。
于溪荷趴在床上,透过窗沿去看院中独一份的池子。
据说清荷苑是自小便指给于熹荷的院子,主君喜熹荷,也爱荷花,便特地修了这池子,还种了一池荷花。
如今已入初夏,荷花将将绽开,小小的花苞微微露出些缝隙,露出嫩红的颜色,荷叶簇着花苞,盛着露水,将落未落。
“再过半月,荷花便能开了吧。”
于溪荷声音略显虚弱,她撑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家院子前,阿兄也曾为我中下一池子的荷花。”
正皱着脸给人上药的珠圆愣了愣,她声音澄澈:“那想来姑娘家的荷花也该开了。”
“不会开了。”于溪荷收回视线,掩下眼底情绪,“左邻右舍在我熟睡时将它毁了。”
珠圆神色一骇:“这是为何,好好的荷花毁了它作甚?”
因为池子是阿兄挖的,荷花是阿兄一点点中的,是阿兄存在的证明,为了证明这个人不存在,他们便将它毁了去。
她没有解释,只拂过珠圆的手:“不必这般细致,那女使应是练过的,打的虽疼,伤得却不重,我如今病倒也是因着连日赶路,又心绪上涌,才气急攻心。”
珠圆心思单纯,顿时被于溪荷的身体状况转移了注意力,她皱了眉:“这怎么行?要是没挨这几尺子,指不定就不生病了,还是得细细擦一擦才好。”
于溪荷失笑,她点了点人鼻尖:“傻姑娘,这是皮外伤,哪里能混做一谈?”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玉润端着衣裙首饰进来:“姑娘,该换衣了。”
今日是去勤毅伯爵府赏花的日子。
“嗯。”她站起身,玉润顺势给人换衣,是上好的蜀锦,荷花白褙子配着白青下裙,不突兀又极吸睛的配色,衣领衣袖以银线绣着荷花纹样,素雅又不失华贵。
这是极讲究的一套衣服。
于溪荷指腹摩擦着绣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玉润正给她梳头,三千青丝挽成小团髻,珠圆在一旁一点点戴上首饰,是一套完整的头面,和田玉做成透亮玉梳,金丝缠花玉簪别在鬓间。
这也是极讲究的一套头面。
玉润别好玉簪,看向铜镜里的人,眼里闪过惊艳:“这套行头极适合姑娘。”
珠圆也看了过来:“是姑娘生得好看,稍稍打扮便这样美。”
她看着铜镜里的人,不免遗憾:“就是脸色白了些,谁曾想着赏花会竟这般赶,都不给姑娘好好修养的时间。”
提及此,玉润也不免担忧,她拿过螺黛:“是啊姑娘,是不是太急了,你当真撑得住?”
于溪荷拿过一旁的胭脂,在自己面颊上浅浅点上一层,铜镜里的人起色顿时好了些,她满意:“这般便敲不出了,这次若是错过,下次能露脸都不知晓是何时了,这可是我挨了一顿尺子才得来的。”
提及此,玉润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要问,她偷过铜镜将人看了个完全,她了然:“你是想问我缘何要整这一出?”
玉润点头。
“嗯,”她给自己细细抹上唇脂,“若要说原因,这之一呢,是我是想闹个大的,这样不仅能让大家最快记住我,也能最快催着于家带我出门,如此我才能结交权贵,在汴京站稳脚跟。”
站稳了脚跟,才好利用这个身份,去查阿兄的事。
她看着镜中自己,又将散落下来的发丝拂过耳后:“这其二,自是因为这是最快看清于家局势的法子,我对这里的规矩不熟,对这里的人也不熟,若是等着他们发作,那真是太慢了,不若我先发作,再借此瞧一瞧是敌是友。
“不过我还是拖了大,不曾想会罚的这般重,日后还是不能这般冲动。”
玉润念着那句是敌是友,逐渐陷入沉思,她回想那日大家的变化:“那这般的话,赏花会一事是三夫人提出,也是三夫人率先出面解围,应是三夫人最没敌意?”
“非也,”于溪荷略一停顿,脑海中闪过那日三伯母微微僵硬的神情,“瞧人并非这样看表面的,若有利益冲突,无论人好与坏,都会站在对立面,我想这位三伯母与我那门亲事有些关系。”
她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枚玉佩,玉佩水头极好,雕刻也精致着,只本该刻字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指腹拂过那片空白:“就如秦齐,他便是友,他自知知晓了我们的秘密,便也将自己秘密交付与我,如此便能彼此拿捏。”
他是江湖人,说是这玉佩代表了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交于她,算交换,也算一个了结。
他还说,这玉佩上原本刻着的,该是一个赵。
赵可是皇姓。
玉润似懂非懂,却也疑惑:“可如是什么都瞧利益,那情又该如何算?”
情。
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好像是上辈子的人。
她声音轻了轻:“情的话,那便是另一番算法了。”
“砰砰砰。”
门被敲响,正是二人方才谈及的三夫人:“荷丫头收拾地如何了?”
她抬眸与珠圆玉润对视一眼,接着起身去迎:“三伯母怎的来了?”
“玉润快去打壶茶来。”
“不用不用,”来人摆手,“我就是顺路,顺道过来接你一起,正好瞧瞧你收拾得如何了。”
她将人端详着:“诶呀,我们荷丫头生得真是好,简单收拾收拾就这样好看。”
她将人扯在跟前,眼眸含笑:“如何?若是收拾好了,便随三伯母一道?马车已备好了。”
挨得这般近,好似很是熟稔一般。
于溪荷顿了顿,接着顺势挽上她的手,好似分外亲密一般:“正正好呢。”
她看向六妹妹,眼里溢出惊喜:“六妹妹今日真是好看,我瞧着心中欢喜。”
六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肤色又白,衬得她分外可人。
被这么一夸,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垂着脑袋,声音软糯:“三姐姐莫要调笑我。”
“哈哈哈,”三夫人笑出了声,她一手挽着一个往外走去,“你们都好看,花一样的年纪围着我,该是我高兴才对。”
三人经过长廊,路过园子,走向大门,往来下人瞧见纷纷驻足行礼,而角落里,一藏在暗处的小女使默默隐去身形,几个蜿蜒去了兰花苑,兰花苑是主母院子。
——
这次去的人多,便备下了三辆马车,于溪荷略一斟酌,上了大姐姐那辆,同行的还有她庶妹四姑娘。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车窗外挂着的玉坠叮呤作响。
于溪荷将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缓缓落在大姐姐身上,她面上并无神色,视线也不曾投来,只端坐着。
她弯了嘴角,刻意说了讨巧话:“大姐姐今日戴的发簪真是好看。”
不曾想跟前的人却嗤笑一声,声音也格外冷:“自是不如妹妹好看的,母亲精心给你准备了行头,哪里还顾得上我。”
夹枪带棒的。
她只好转头去看向四姑娘:“四妹妹今日也好看,这衣服衬你身形。”
不曾想端坐中央的人听了又嗤笑一声:“三妹妹还真是妥帖,谁都不落下。”
于溪荷一噎,这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身体本就不曾好全,如此一番下来喉咙止不住地痒,她掩着衣袖小声咳了咳。
一旁一直安静着不敢说话的四姑娘听见了咳嗽声,犹豫一瞬后小声提醒:“三姐姐若是还在咳嗽,该是不要用香的好,会症状加重的。”
香?
于溪荷微微皱眉,她今日不曾熏香。
她抬手闻了闻衣袖,随即了然:“应是三伯母身上的香,四妹妹喜欢,我便帮你问一问。”
四姑娘笑笑没有应声,马车又陷入安静中。
而最前面那辆马车里,三夫人看着旁边坐着的人:“还不快些换衣服,你也想在长公主面前出丑不成?”
说着脱下外衣,接过衣服重新换上,新的衣物竟与她脱下的一模一样。
被这样一凶,六姑娘面色浮上难堪,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犹豫着,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