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香火情(1 / 1)
临近腊月,东水门码头的人流、货流越发密集。
换上了一身葛布便服的王文,与黄兴德坐在路边的茅草茶寮里,身边围了一圈清河帮弟子,避免行人打搅他们。
“你最近很忙吗?”
黄兴德见王文拨动着茶碗不住走神,好奇的询问道。
王文回过神来,随口回道:“也不是特别忙……”
他方才正在通过吴彦祖分神,从万黎那里大致了解湘西那边的情况。
就是上回在黄山收服的那个蛊师,王文将他和那个后天境的刀客徐迁一并留在了黄山打杂,做一些陈锋和季良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都跟你说了,忙就别来了。”
黄兴德絮絮叨叨的埋怨道:“咱出面替你和你大师伯谈就是,你非要来,咋的?显你脸大?”
王文好笑的回道:“我人要是没在扬州、不知道大师伯要来,那也就算了,我人既然在扬州、又知道大师伯要来,还稳如泰山不动弹,人大师伯心里会怎么想?哦,你没发迹前一副面孔,发迹后又是另一副面孔?”
黄兴德哪里会不懂他说的道理,可还是嘴硬:“你大师伯又不是外人,他哪会与你这种小辈一般见识!”
王文撇着嘴翻着白眼,懒得跟这老登犟嘴。
他敢保证,他要是真和这老登讲道理,老登就得给他一巴掌,说:‘你还跟老子讲起道理来了?’
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就跟小孩一样,得哄……
不多时,黄兴德的长随丁磊走入人堆,叉手说道:“大爷、虎哥,船到了。”
爷俩站起来,分开人群走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流见了爷俩,无不笑容满面的向爷俩叉手见礼。
爷俩也都笑容满面的点头示意,目光望向码头里那艘正在停船的漕船。
跳板放下,身披一袭青色大氅,大袖飘荡颇有名士风范的姜瑾,在一众精悍漕帮弟子的簇拥下,徐徐走下漕船。
黄兴德遥遥望见他,踮起脚尖招手道:“师哥!”
那厢的姜瑾,望见人群中笑容满面的爷俩,愣了愣,削瘦而冷峻的面容上徐徐浮起和煦的笑容。
人群分开,姜瑾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爷俩一前一后的迎上去。
“师哥,你咋又瘦了?”
“弟子王文,拜见大师伯!”
姜瑾用力的抿着嘴唇不言语,眼神激动的大力拍了拍黄兴德的胳膊。
而后才转过头,双手扶起王文,感叹道:“二虎,你不该来啊!”
王文笑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你这……”
姜瑾欲言又止,清明的眼神中满是惭愧和纠结之色。
王文大致能猜到他是什么话说不出口,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师伯,舟车劳顿、旅途辛苦,我爹吩咐了厨子做了些便饭给您老接风洗尘,有啥事儿咱回去边吃边聊。”
姜瑾只得无声的轻叹了口气,勉强的笑道:“便依你。”
片刻后,一行人回到清河帮驻地。
三人方一落座,一道道摆盘精细的山珍海味便如流水般呈了上来。
王文主动起身,提起酒壶为姜瑾和黄兴德斟酒:“您来的突然,谢师兄前几日外出去公干去了,正在往回赶,明日应当就能回扬州,您这回来可得多住几日,也好让谢师兄多尽尽孝心……”
姜瑾扶着酒杯,又一脸欲言又止、羞于启齿的犹豫模样。
王文本不欲这么早就谈正事,但见他这样,心知不把话说开,他恐怕是尝不出这一餐饭的味道来,便主动开口说道:“对了,弟子若是没猜错的话,您这回来扬州,应当是受漕帮总坛指派,来和弟子谈运河例钱的事吧?”
他主动提及此事,姜瑾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摆手苦笑道:“一大把岁数,还来晚辈这里卖老脸、欺负晚辈,着实是让二虎你见笑了!”
“大师伯不必为难。”
王文放下酒壶,落座风轻云淡的笑道:“弟子知道,您必然有您的难处,您若有得选,肯定也不会走这一遭……”
说到这里,他眼见姜瑾的神色越发羞愧,转而说道:“另外,大师伯恐怕还不知道,漕帮指派您来扬州这件事,弟子已经和漕帮总坛清算过一次了。”
那漕帮执法堂堂主的人头,与姜瑾一前一后到的扬州,再快的信鸽,都来不及赶在姜瑾下船之前,将白子墨打上漕帮总坛的消息,送到他手里。
姜瑾闻言果真一愣,讶异的询问道:“二虎你几时找总坛清算的?如何清算的?”
王文想了想,挠头道:“漕帮现任执法堂堂主,叫啥来着?弟子一时忘了。”
姜瑾立马补充道:“你说梁振邦?”
王文恍然大悟,提起公筷给姜瑾碗里夹了一根鸡腿:“对,就是那老倌,两日前弟子得知漕帮总坛强行指派大师伯来扬州,与弟子商议运河例钱一事,心头一时不爽,便派了一名得力干将走下走了一趟漕帮总坛,把那老倌的人头,取了回来,方才我那手下还把那老倌的人头给我看呢,剑眉、鹰钩鼻,额角有一颗小痣……是那老倌不?”
姜瑾神情愕然的看着他,整个脑子都嗡嗡的。
既不敢相信,王文的脾性竟会刚烈至此,愣是一口腌臜气都不往心里去啊。
他人都还没到扬州呢,王文都已经把气给出完了。
又不敢相信,那个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对手,会死的这么突然、这么轻易。
就像是他碗里这根鸡腿一样……
他满心荒诞的,面色古怪偏过头对黄兴德说道:“你可真教了个好儿子啊!”
黄兴德使原本还使劲儿绷着脸,见他眉宇间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才忍不住嘿嘿的低声笑道:“咱当初怎么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还硬要跟咱犟,非说这小王八犊子是块璞玉,说他是那啥来着……哦,对了,锥置囊中、其锋必现!”
姜瑾愕然的看着他,旋即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这心眼、也不大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早就忘了这一回事了。
亏黄兴德还记得……黄兴德得意洋洋的“嘿嘿”笑:“还得是咱看人准吧?”
姜瑾:“是是是,知子莫若父嘛……”
王文只当听不见这老哥俩的闲聊,还给黄兴德的碗里也夹了一条鸡腿。
姜瑾放下了心头的包袱,笑呵呵的和他们爷俩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之后,王文再次说起正事:“大师伯,气我已经出了,您的颜面弟子也一定给您兜着,漕帮给几成运河例钱,您老说了就算!”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姜瑾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呵呵的说道:“我说真算?不怕坏了你荡魔将军府的规矩?”
王文也笑道:“谁想坏规矩,谁家就死人,漕帮都没例外,其他人自然更不会例外!”
姜瑾原本还想再逗他几句,可听他一口一个漕帮的叫着,心头突然就不大是个滋味儿,意兴阑珊的轻叹道:“你与帮里的矛盾,我不好说,但这回帮里执意让我来扬州,的确是做得太糊涂了,我先前就与他们讲过,我来扬州只会适得其反,可没人听……兴是他们不敢见你的面吧!”
王文笑着回应“兴许是吧”。
但心头却在低低的嘀咕道:‘不见得吧?只委屈我们两个人,每年就能节省下数以万计的银钱,这是多划算一笔买卖啊?’
漕帮做的是南来北往的大买卖,每年交给主官部门淮南转运司的孝敬,当然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然,正常来说,漕帮是不应该琢磨怎么节省这笔银子,而是应该琢磨,怎么给他荡魔将军府多送银子。
可谁叫他王文先前掀的是齐王的摊子,而齐王又是漕帮当下的大东家呢?
姜瑾发了一句牢骚后,正色道:“我来之前,得到的授意,是请二虎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少少能再少一些,让帮里对上对下都能有个交代……也无须再少太多,只要能交代得过去便是。”
王文听言,心道了一声果然。
交代?
什么交代?无外乎是跟齐王表示,他们漕帮已经和他王文撇清干系。
无外乎是跟天下人表示,他们漕帮依然还有面子……
别人都得分文不少的照给。
而他们漕帮连八成都不愿意给,而且他王文还真就认了这件事!这件事过后,荡魔将军府对其他大商帮、大势力的态度越是强硬。
漕帮就越有面子!那俗话不都说,有名就有利么?以漕帮的规模和手腕,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将这个面子果实,变现成雪花银。
“真贪呐……”
王文都险些被漕帮的无耻态度给气笑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面子里子都占!”
姜瑾很不愿意琢磨自家帮派的不是,可偏偏王文这句话,他还真就听明白了。
心头顿时也替王文鸣不平……在他的心头,王文没有做错什么事,也可谓是给自家帮派给足了颜面!是自家帮派得寸进尺!“依我看,就少半成吧,有个意思就成了!”
姜瑾无奈的提起酒杯与王文碰了一下,说完就要一口饮尽。
王文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那不能够,弟子都说了,一码归一码!我跟漕帮的恩怨是我跟漕帮的事,咱爷俩的情谊是咱爷俩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您既然来了,我这个做师侄的,就绝不能折了您老的面子……就给五成吧,左右我也不差这点银钱,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姜瑾失笑道:“我还是头一回知晓,我的颜面这般值钱……小子,你知晓帮里每年孝敬淮南转运司多少银钱么?”
王文也笑道:“那顾越的家都是弟子带人抄的,您觉得弟子知晓漕帮每年孝敬顾越多少银钱么?”
姜瑾:“知晓你还一开口就是两成半?那可是每年少则两三万,多则七八万的雪花银!像这种宅院,一口气能买二三十间!”
他跺着脚,向王文表示那到底是多大一笔钱。
王文却坚定的说道:“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您老当初对弟子的回护之情!”
姜瑾摇头:“这不行,绝对不行,那亲兄弟都还得明算账,更何况咱爷俩,再者说了,又不是我掏给你,而是帮派掏钱,你替他们省这个钱作甚?而且这要是传出去,外边人还不得说我姜瑾连自家子侄都下狠手?”
王文:“这就不是一码事,我看他们不爽,我直接宰了他们都行,但您老既然亲自来了,我就必须得给您老把颜面兜住了,否则出传去后,外边人还不得说弟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行,这绝对不行!”
姜瑾:“你是师伯还是我是师伯?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王文:“那肯定是您是师伯,但弟子才是荡魔将军啊,规矩是我定的,我说就收多少,不然您回头让漕帮把钱送到衙门试试?看看弟子不开口,谁敢把钱往衙门里抬!”
姜瑾:“你听我的,我这张老脸真没那么值钱……”
王文:“不行不行……”
黄兴德:“好了,别吵了,咱说个数,一人退一步!”
王文和姜瑾一起看过去。
黄兴德略一沉吟,振声道:“就给六成六吧,吉利又顺口,漕帮有面子、二虎你也不亏太多!”
王文与姜瑾犹豫着对视了一眼。
王文勉为其难道:“行吧,666就666吧!”
姜瑾也勉为其难道:“好好吧,六六顺就六六顺吧!”
聊完这个,三人也就不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转而聊起江湖上的闲篇。
酒足饭饱之后,王文起身向二人叉手告退,言明他明日就要外出办正事,嘱咐黄兴德好好招待姜瑾……
哥俩醉眼惺忪的朝他摆手,让他自去忙,不必管家里的事。
王文转身走出偏厅,一队身着便服的镇魔卫从左右涌出来,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姜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道:“以往那点香火情,这回怕是彻底断了……那群老家伙,迟早有天得把肠子悔青!”
黄兴德听言,忽然龇着大牙“嘿嘿嘿”的笑。
姜瑾不解的斜眼瞅他:“你笑啥?”
黄兴德乐不可支:“这话二虎也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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