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道者临凡(1 / 1)
周玄一开书,便将木华定成了这场书的主角,倒是引发了不少人的热议。
而热议最普遍的来源,便是那些东市街的幸存者。
东市街所有的人,都认识木华。
周玄没有去东市街之前,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会欺负那个傻子一般的华子。
而祆火之劫,却是木华的姐姐翠姐,以身化狐,带领着东市街的人逃命。
劫后余生之后,东市街的幸存者们,再想起自己曾经欺负过木华,便只觉得臊得慌。
如今,木华成了周玄书里的主角,以响亮的名号,被如今每一个明江府的幸存者听到,这些老东市街人,打心眼都觉得木华配得上这份荣耀。
“跟你们说,木华,我们街上的,那是个好小伙子。”
“好小伙子?你以前可没少欺负木华呢?”
“哎呀,以前不懂事,现在我要见到了木华,我能给他磕三个响头,我说话算数。”
“尽说些片汤话,要是磕头就能让木华活过来,别说三个了,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立马就磕。”
“木华是你们东市街的人啊?大先生真是说话算话,说用一场书,讲尽咱们明江府的风流人物,那便真的在讲。”
东市街的人们,现身说法,更加印证了周玄的《明江祆火录》,确实是以明江府的人为蓝本,改编创作的。
大家伙儿再听书,便觉得这一部书与他们的心灵,拉近了距离。
这好比在前世——本地的电视台,没钱没明星,但总有不少的观众,会收看本地的电视台,无他,乡音回荡,亲切感拉满。
除去东市街的人,现场听书的人里,最受震动的,便是狐族了,尤其是喜山王。
不同于画家的“面带焦色”,也不同于乐师在调动游神司,时刻关注这些听书的观众里,是否有鼠变之人出现。
喜山王是满脸的得意之色,他香火神道的修行之中,阴阳不谐,阴气重、阳气弱,所以经常要坐在火堆旁边,借火之阳刚,方能补足阳气。
气为血之帅,阳为血之母,阳气不足,导致喜山王在大多数的时候,脸孔煞白,毫无血色。
但今晚的他,过于激动,心情也上佳,脸上竟挂上了些许血色。
之所以如此,原因无他。
而是周玄在讲书之前,笼统的讲述书梁时,连续两次提到了他。
第一次,便是夸奖喜山王在祆火之战中的英勇表现。
第二次,便是周玄说起木华姓名时,还专门的讲说——这位年轻人,来自东山狐族,姓胡,名木华。
前者,单夸他喜山王,后者,则专门提点狐族,两次提点,喜山王岂有不高兴之理。
不过,喜山王的激动之情,虽说溢于言表,但一旁的侍奉狐奴儿,却有些看不懂了。
狐奴儿,问道:“大王,大先生虽说书提了咱们胡门几句,但毕竟只是戏文,您何故如此激动?”
“戏文?你低瞧了说书人这个堂口。”
喜山王怕狐奴儿乱讲乱说,周围又人多嘴杂,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落到了大先生的耳朵里,那不是坏他的名声吗?他当即便严肃起来,冷峻且小声的对狐奴儿讲道:“说书人这个堂口,在井国地位极高,为什么?他们是无上意志的布道人,说一句上达天听,也毫不过分。”
“这个堂口之中,说书人也有档次之分,越是有层次的说书人,他公开讲的书,便越是重要,若是能飞升天穹的说书人,他们生平讲过的书,便会被堂口收录,代代流传。”
“大先生是何等人物?比起那些飞升天穹的说书人,那是只高不低,他生平讲过的书,迟早是要收录于堂口,流传百世。”
喜山王说到此处,言语便又有了些小小的激动,说道:“百世之名,那是何等的气派,井国两千年,青史长卷何其之多,但就那么长的卷宗,其中哪怕被着墨数笔,便是了不起的荣耀了……有了大先生,狐族、我喜山王,都能在史书上添上一笔,过上百年千年,终归有人记得我,记得狐族。”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
身前之名倒是好争,但身后之名……却难上加难,偏偏这身后名,又是每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最为看重的。
当听到周玄讲过的书,能流传百世,狐奴儿当即就出了个主意,说道:“大王,不如我们再向大先生纳贡,捐些宝贝出来,让大先生在书中,为我们多美言几句?”
“闭嘴,上了层次的说书人,便是意志化身,你纳贡捐宝,这成何体统……讲书对于他来说,那是天大的事,台上的一言一行,皆出于他生平动情之处,若是做下暗中的勾当,那我们才是害了大先生。”
喜山王训斥完了一顿狐奴儿后,便又端着茶,细细品着周玄这一场的书。
这书是周玄所写,与那些说书大家相比,技巧不足,但因为亲身经历过祆火之灾,演说中的一板一眼,情感极其饱满。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这说书,技巧多了倒有些腻,感情质朴深沉,或许才是关键。”
喜山王轻轻的抖着腿,手放在膝盖上,随着周玄抑扬顿挫的台词,轻轻拍打着。
好书如歌,韵律天成……
……
周家班、祖树下,
翠姐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可从来不敢奢求,华子的名字,能被周玄当成一部书的主角。
此时听了书,除了思弟如狂之外,更多的是对周玄的感激。
“周兄弟人好,人太好了,华子没白死,华子在出事的前几天,我问过他——你为何喜欢讲书。”
“华子对我说了,他想成为像周兄弟一样的说书人,一部书讲得掌声雷动,今日,虽说不是华子讲书,但华子成为了主角,便与华子亲自讲书无异了。”
周伶衣宽慰着翠姐,说:“那你就更得好好听听了,我以巫女的感知,我仿佛在听到的书里,感受到了华子的一抹气息,一缕残魂。”
“周姐姐,可是真的。”
“不但是真的,而且,那缕灵魂,有壮大的势头呢。”周伶衣说道。
“那我得好好听听。”
翠姐强抹掉泪水,全身心的投入到听书之中,随着周玄的一言一句,她仿佛看到了华子就朝着她轻轻的招手。
在翠姐听得入迷之后,袁不语悄悄给周伶衣竖起了大拇指,小声说道:“周班主,安慰人这方面,还是你会安慰一些。”
“安慰?”
“你刚才不是讲好话,安慰翠姐吗?”袁不语说道。
“袁老误会了,我是真在书里,感受到了木华的残魂。”
“……”袁不语。
……
周玄的讲书,尚在继续。
若是这部《明江祆火录》,以周玄自己作为视角,那书中出现更多的,便是日夜游神对抗佛国、遮星、黄原大妖。
而现在以木华为视角,却更多集中在了灾难之中,那些普通老百姓的遭遇,在大火爆发之时的人性弧光。
周玄以祆火之灾降临的那一天讲起。
大概内容,便是那把烧天的祆火,是如何毁灭了东市街,而东市街的人,又是如何共同拧成了一股绳,逃出生天。
其中有翠姐带着木华逃跑的姐弟情深。
也有云子良,在大火之中,如何奋尽全力,去救自己往日的那些牌友,
更有被倒塌的木梁,压住了双腿,却不求救,只求其余人,去他家屋中,救他的老母亲……
诸多事宜,周玄几乎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听起来还有些软绵绵的,却讲得底下的观众,潸然泪下。
东市街只是祆火之灾中的一个缩影,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他们又何尝不是像东市街人一般,在灾难之中,为亲人、挚友,爆发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东市街的人都是好样的。”
“我们也是好样的,大火来临,老子冲进火海,把我姑娘给救出来了,还瘸了一条腿。”
“咱们都是好样的。”
老百姓们,交头接耳,便都觉得周玄这部书,讲得实在是好。
井国两千年的历史,流传甚广的书,恒河沙数,什么才子佳人、明君良臣、采药仙人,这些人物,都像一颗颗遥挂天边的星辰,让听过书的人,想入非非,想着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人一般,璀璨生辉。
但想入非非之后,便是空虚之感,
所有爱听书的人,都在想着——这井国的大书之中,能不能有一本书,就讲讲咱们老百姓自己个儿的事?老百姓虽说渺小,但平日也有壮阔之举,难道就不配出现在一本书中么?
这部《明江祆火录》一出,老百姓们的念想、愿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他们,或者说类似他们一般的老百姓,还真就以浓重的笔墨,出现在了这部大书之中。
他们恨不得有个什么设备,将周玄的书给记录下来,往后有空,便多翻出来听听。
这一听啊,便能想起祆火之时的那些伤感、英勇、还有对家人的思念。
书以承情,此刻便将众人的心,都揪得牢牢的,
数不清的愿力,在观众们的头顶上,凝结,凝成了一座巍峨的山。
这座山的势头,还在涨,越涨越雄伟,越涨越是浑厚,拔地而起,朝着云中的府城长去。
“愿力,总算是涨起来,得加把劲儿啊。”
周玄手中的折扇,握得牢牢的,仰头看着愿力之山,离那云中府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砰!毕方充满愤怒的一巴掌,将“毕书堂”草庐的竖柱,轻而易举的拍断。
草庐便坍塌了下来,好在这里是毕方的神国,神力盎然,用不了几个瞬息,便自动修复,草庐又成了那朴素、静谧的样子。
白衣道者询问毕方:“先生,那周玄,又耍花招了?”“哼!他也算是走过了九层手段的说书人,层次与那些街头卖艺的说书人,那是天壤之别。
这等层次的说书人,讲过的书,几乎都会被堂口收录,不是万般宏伟的人物,便不必放到书中去讲,他倒好,讲了一群贱民。”
毕方起了身,朝着白衣道者摊手,说道:“再过数十年,亦或者百年,后世的说书人,取出了周玄讲的这部书,一翻开,皆是那些不知名讳的小人物,有些人物,甚至连香火都没修,后辈们见了这样的书,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偏偏这样的书,还被那些贱民惦记,竟然还凝出了滔天的愿力,如山一般,要向着那云中府城,挺拔而去。”
毕方说道:“若是真有足够的愿力,进了云中府城,只怕……明江府真要重建完成。”
“硕大的府城,完成了重建,那周玄在人间的名声,便兴旺发达了,别说天书持有人只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他与我都活下来,也是个天大的麻烦。”
“天下百姓,只知其周玄,却不知我毕方,我还怎么布道?”
毕方现在是极度的恨、外加比炉火还要旺盛的嫉妒,恨与嫉妒交织在了一起,凝成了一个想法——立刻除掉周玄。
不过,想法归想法,今天晚上就要干掉周玄,他毕方也知道不太可能。
整个明江府的游神,都集中在一处,他毕方,虽说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可恶虎也怕群狼,遮星、赵青霄、弓正,是怎么死的,他还历历在目呢。
“甲道,我送你去明江。”
毕方决定,要加速将甲道送进人间。
他转过身,走到了讲书台后,醒木重重往桌上一叩,便朗声说道:“一书布道,使得众生开悟,无上意志在侧,慎言慎行。
我为布道者,你们皆为听道人,我讲书时,台下不可交头接耳,不可笑容盈面,不可作任何轻谩之相。”
他指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讲述着自己的规矩。
毕方说书,每每都是如此,在他眼里,讲书便是布道,台下观众,便是听道之人。
既然是听道,那便是极严肃的事情,听道的人们,也只能有严肃之态。
若是谁不严肃,轻则他要将其赶出会场,重则,他要以无上意志之名,将其处死。
“我的书,从不是玩笑的书,是天地凝成的书,是领悟天地奥秘的书……闲杂人等,不可进场听闻。”
毕方的醒木,再次拍桌,他要讲的书,便拉开了序幕,同时,与明江府周玄讲的书,发生了奇怪的共鸣。
这便是说书人神明级的特权——人间的书,与他讲的书,可以受到他的控制,发生共鸣。
一旦开始共鸣,那他和他的道者,便能在人间的书中降临。
不依靠神丝垂吊,只靠两场书的共鸣临凡。
随着毕方的书,还在讲演,那白衣道者的身形,便开始黯淡——直至消失。
……
明江府、慧丰医学院内,周玄还在奋力的讲着书,忽然,他瞧见不远处的观众席上,出现了一抹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
正是他的姐姐周伶衣。
“诸位,这书啊,得一句一句的讲,我讲得口干舌燥,先去润润嗓子。”
刚好,现在原本就是周玄提前定下的“气口”,他停下讲书,换换气,润润嗓。
众人也不气恼,这一堂书,讲得他们极为受用,被深深感动者,大有人在,书一停,有的人便与旁人聊起了家中的惨事,有的人则暗自回味……
周玄下了台,走到周伶衣身边,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袁老感应到了,毕方,似乎在你讲的书中,降临了。”
“哦,原来是这个事。”
周玄笑吟吟的说。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降临的人,不是毕方。”
周玄说道。
说书人讲的书,便是一个由语言编织的白日梦。
梦境天神的气息,被三个堂口链接,分别是说书人、刺青,夜先生。
在说书人的书中降临,便是一场荒唐的梦中降临——周玄是造梦者,梦中有了动静,他岂能不知。
“不是毕方?”周伶衣问。
“是个道者,在我的书梦之中,我感受不到他的香火气息。”
周玄说道。
道者,无香无火之人。
“将其找出,杀掉?”
周伶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道者临凡时无香无火,但若是放任不管,他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火速的拔高自己的香火层次。
上士七日登仙。
“不急,陪他耍耍。”
“你是……有用意?”周伶衣听出了弦外之音。
“本山人自有妙计。”
周玄找不远处的乐师,要了一杯新茶,递给了周伶衣,小声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找了个演员,扮演毕方的道者,勾引地渊恶鼠,主动出来联手。”
“现在那真正的道者降临了,更是好事,我可以让我的演员,再去扮演恶鼠,去骗那道者,勾引毕方主动联手。”
周玄的计策一出,周伶衣眼睛都亮了,惊道:“两头骗?”
“那可不……恶鼠藏着、毕方也藏着,我做一场骗局,让他们俩都给我主动出来。”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对这俩个阴沟里的货,也只能玩阴的,若是我杀了道者,就打草惊蛇了,那毕方就不会下凡,我们得循循善诱。”
这一番连环计,周伶衣听得是极为精彩,团扇遮住了口鼻,轻笑着说:“毕方以为自己与恶鼠联手了,恶鼠也以为与毕方联手了,但等到破局之日,这两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人,压根就没有真正的碰过面。”
“等着瞧吧,好戏。”
周玄说完,又对周伶衣说道:“姐姐,我继续讲书了,我没事的,你可以回明江了。”
“那我可不能回去。”
“还有大事?”周玄问。
“天大的事。”周伶衣斜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着茶,笑靥如花的说道:“我这好不容易来了明江府,当然要亲眼瞧瞧你讲书了……你讲书,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好好好,可以听,可以听。”
周玄兴高采烈的上了台,这登台表演,观众席上坐了亲友团,信心都更足了。
……
周玄的讲演还在继续,而在观众席的深处,却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之人。
他便是毕方座下的第一道者“甲道”。
上士七日登仙中的“上士”,指的便是甲道这等天资无双的道者。
他潜伏在观众席之中,只等说书散场,他也跟着一同离去,在人间打探打探,周玄的防御之局——是否出了漏洞。
不然的话,为什么神国之中的九根金签,响了八根,预示杀掉周玄的时机已到。
而台上的周玄,讲书之时,他的秘境里,却钻出了一股寻常人瞧不见意识——工程师。
工程师是血肉神朝中的“成年意识体”,精神控制极其强大。
她除了有墙小姐操控血肉的能力,还有着无与伦比的“盯梢”本事。
“阿玄,那个道者,由我跟着,跑不了的。
工程师信誓旦旦的跟周玄下了军令状。
白衣道者“甲道”,有人跟梢,周玄自然不去管他。
而且,他也没时间去管。
周玄发现今晚讲书,又出现差错了。
第一次讲书,选的书不对,几乎没有观众的回响,愿力便凝聚不起来。
第二次讲书,选的书肯定是对的,凝聚出来的愿力,也如山如海,直逼云中府城。
但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怪状——明明那浓郁的愿力,离云中府城,只差短短的三丈之遥。
可接下来,在周玄的努力讲书之下,愿力也的确凝聚得更加浓郁了,但就是不再长高,不往那府城里长。
愿力与云中府城的距离,依然还是三丈,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动。
“最后的三丈,怎么就是上不去呢?”周玄很是起疑。
云中府城是蓝图,众生愿力是砖瓦,只有愿力进了府城,明江府的重建工作才能有序的进行。
而横隔在双方之间的三丈距离,一时间,竟然成了阻挡明江府重建的叹息之墙,不可逾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