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悬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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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鸡破晓。

幽暗的学徒寝房里,陈迹从床铺上缓缓坐起身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朋友们:佘登科与刘曲星裹紧了被子,不知何时回来的梁狗儿一身酒气,正把脑袋枕在梁猫儿的肚子上呼呼大睡。

陈迹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门,站在杏树下吐出淡淡的雾气,无声仰视着树枝最高处系着的一根红布条,许久之后转身去了师父的正屋。

他悄悄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探着脑袋打量其中。

靖王躺在床榻上沉沉睡着,姚老头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屋里的矮炉子散发着温吞的热气。

陈迹从门帘缝隙钻进屋来,小心翼翼走到床榻边上,伸手去摸靖王的脉象。

然而还没等他摸到,却被姚老头从身侧抓住了手腕。

陈迹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师父您什么时候起身的,怎么一点声都没?!”

姚老头面无表情道:“你做什么?”

陈迹赶忙解释:“我就想看看王爷到底有没有病。”

姚老头冷笑:“就你那半吊子,让你摸脉象,你又能摸出个什么来?王爷刚睡下不久,我只是怕你冒冒失失吵醒了他。”

陈迹心中一惊,除非王爷真的要走了,不然师父根本不会是这个反应。

师父很清楚自己学艺不精、不会摸脉象,对方不敢让自己摸,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普通人也能察觉出脉象的不对来。

比如,没有脉象。

陈迹想了想说道:“师父,王爷昨晚领着我到通济街的林府听了一场堂会,堂会上孟班主唱了一出白舟记。戏里,少年将军忙碌半辈子,最后也没能落个好下场,他奔走三千里相救的人,最后也反目成仇。”

陈迹好奇道:“师父,王爷是不是戏里那位少年将军?”

姚老头挑挑眉头:“胡说八道什么,白舟记是一百多年前的话本,怎么可能是王爷。”

陈迹看着自家师父:“师父,您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只是个比喻而已,王爷是不是也被皇帝猜忌?”

“哪来那么多问题,”姚老头扯着陈迹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拉出正屋往外一丢:“水缸都空了,滚去挑水。”

说罢,姚老头返身回屋,将门帘遮得严严实实。

这时,医馆外传来喜鹊叫声。

喜鹊是留鸟,到了冬季便会早早换上冬羽、筑巢,一旦冬季来临便不会再随意出窝,也不会随意鸣叫……这是密谍司铜哨的密号!他弯腰挑起扁担与木桶,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走至门口,冯大伴带来的王府侍卫将长戟交叉,挡住了去路。

陈迹笑着说道:“两位侍卫大哥,我去打水,院内的水缸都空了。若是不方便放我出去,你们帮忙将水打回来也行,大概八趟就能将缸子灌满了。”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犹豫片刻后无声收起长戟。

陈迹穿过青石板路上的薄雾,来到井边时,已经有个胖胖的身影正在摇动着井口的木橹。

金猪!

陈迹不动声色的走到井旁,金猪头也不转的细若蚊声:“靖王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迹低声道:“我师父给静妃的说法是,靖王时日无多。”

金猪低声骂了一句:“这病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陈迹疑惑:“怎么了?”

金猪解释道:“刘家反了啊!从昨日开始,刘家在豫州十余支私兵在疯狂调动,偌大豫州已经只许进不许出了,刘家要反,我们的消息却送不出去!”

陈迹问道:“连天马都闯不出去?”金猪叫苦连天:“刘家蓄谋已久,洛城就那么几条可以进出的官道全被重兵把守,山间还遍布斥候。天马再厉害也不过是寻道境,寻道境的行官哪敢和整编的军阵厮杀?”

陈迹疑惑不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猪拎起卷上来的木桶放在井沿上:“刘家上百名死士这会儿正拿着我和天马的画像满城索拿我们,能活着躲过这次浩劫就算万幸。”

陈迹问道:“我们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刘家造反?可问题是,他们只需要将密谍司铲除掉、将私铸铁器的证据抹掉就可以了,为何如此仓促谋反?”

金猪将空木桶放入井中:“鬼知道!恐怕全天下都没人想到刘家敢反……除非还有人在支持他……”

陈迹不动声色:“靖王?不对,靖王都要死了,他没有谋反动机。”

金猪回答道:“万一他是装病呢?”

陈迹却知道,靖王绝不是装病。可偏偏刘阁老与靖王交谈之后,刘家便反了,着实诡异。

金猪继续说道:“你在医馆里一定要盯好,谁见了靖王,问了什么、说了什么,这些都至关重要。若让漕帮与刘家联手,事情便更棘手了。”

陈迹疑惑:“漕帮?漕帮和云妃是什么关系?”

金猪怔了一下:“你不知道吗,漕帮背后是罗天宗,云妃是上一任宗主独女,不然你以为靖王为何娶她?陛下年幼时朝局动荡,罗天宗趁乱把持着三河漕运,南来北往的货运、粮运都要受他们钳制,这窘境还是靖王等靖王娶了云妃之后才渐渐好转的。”

罗天宗!先前,云妃与景朝军情司交易火器时,便是要他们前往红衣巷金坊找老鸨报出‘罗天’二字!陈迹忽然问道:“罗天宗现在的宗主是谁?”

金猪解释道:“现任宗主名为韩童,乃是上一任宗主的亲传首徒,与云妃青梅竹马。”

陈迹瞳孔一缩:“他手腕上是不是有个佛陀的纹身?”

金猪疑惑:“你见过他?”

陈迹随口解释道:“没,只是听说过。”

金猪此时将第二只水桶卷起,放在井沿边上感慨道:“此人行踪诡异,一直藏在漕帮力棒中,想抓都抓不住。你若见到他,要第一时间禀报我。”

陈迹无奈道:“大人,你现在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我连怎么找你都不知道,怎么第一时间禀报你?”

金猪哀叹:“也是啊……他娘的,堂堂密谍司被逼到这个份上,上哪说理去?”

陈迹陷入思索,他总觉得刘家谋反与靖王有直接关联,可靖王偏偏没有动机参与谋反……

白鲤郡主曾说,靖王最喜欢算计别人……

此时,金猪叮嘱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这些天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要出来走动,刘家如今想将洛城内的密谍司斩尽杀绝。”

陈迹应了一声:“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这时,金猪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小的布包裹出来,塞进陈迹手中:“这是给你的,好好修行。”

陈迹怔了一下,他一层层揭开裹着的灰布,却见里面挤着五支老人参:“大人,这是……?”

金猪忍痛道:“这是我拿自己俸禄买的,你修行天赋极高,可千万别浪费了!”

说罢,他挑起扁担,晃晃悠悠走入薄雾之中。

陈迹忽然觉得,整座洛城如同一架飞速疾驰的马车,靖王就像是一名车夫,过去十余年里他都兢兢业业的勒紧缰绳,调转着马车的方向走在官道上。

而如今,这名车夫松手了,他任由这架失控的马车,带着车上的所有人,朝悬崖边缘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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