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验货!三分成全父子局(1 / 1)
陛下的“即刻”,是真急!
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伙计从库房深处搬出十斤用崭新厚麻袋仔细封装的雪白精盐。
这盐,比铺子里售卖的更白、更细,是他特意留出的“顶级样品”。
“恪哥……”长孙冲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满是忧虑。
“看好铺子,照常买卖。”李恪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平常,“等我回来。”
说完,抱起那袋沉甸甸的盐,跟着宣旨宦官,大步踏出恪记盐铺。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围幔马车静静等候。
车辕上坐着两个目光锐利、身穿寻常百姓短褐的汉子。
李恪上车,马车立刻启动,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石板路,直奔皇城方向。
然而,马车并未驶向巍峨宫门,拐进紧邻皇城西侧一片僻静的坊区。
最终在一处普通殷实人家模样的院落后门停下。
院墙不高,门板斑驳。
“李郎君,请下车。”宦官尖声道。
李恪抱着盐袋下车,心中疑云密布。
这绝非太极宫!
他跟随宦官悄无声息从后门入院。
院内青石铺地,几丛修竹,简洁雅致。
正堂门敞,一个身着玄色常服、身形挺拔的身影背对门口,负手而立,似在赏画。
堂下侍立着两名便装内侍,气息沉凝。
脚步声惊动,那人缓缓转身。
一张轮廓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庞——当今天子,李世民!
李恪心头剧震!
所谓的“入宫觐见”,竟是李世民微服出宫,亲至这不起眼的小院“验货”!
他立刻将盐袋小心置于脚边,便要下拜。
“免了。”李世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炬,扫过李恪,落在那麻袋上,“东西带来了?”
“是,陛下。”李恪止住动作,恭敬垂首,解开麻袋口,露出里面晶莹雪白、细若流沙的精盐,“此乃恪记所制御品精盐,请陛下查验。”
李世民踱步上前,俯身。
他伸出两指,捻起一小撮盐粒,置于眼前细看。
盐粒白得耀眼,颗粒均匀细腻,在透窗的光线下,几乎不见杂质。
又将指尖的盐凑近鼻端轻嗅,只余纯粹的咸鲜气息。
“这盐……”李世民眉头微蹙,“比内库供给宫中的贡盐,看着还要白净几分。”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何弄出来的?黑石山那毒盐矿,朕早年便知,无人敢碰。”
核心问题来了!
李恪心念急转,面上却是一片“惶恐”与“老实”:
“回陛下,托陛下洪福,小民也是被逼无奈。流民要活命,总得寻条生路。那矿确有毒,但小民想着,万物相生相克,既是矿毒,必有法子可解……”
他语速平缓,带着“乡下人”的朴实艰辛,将过程描绘得艰难曲折。
李世民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盐粒,眼神深邃难测。
审视的目光在李恪身上停留的时间,远比在盐粒上更久。
堂内一时沉寂,空气仿佛凝固。
忽然,一阵奇异的、霸道浓郁的肉香,毫无征兆地飘入堂中。
那香气裹挟着滚烫焦香、丰腴脂香与深入骨髓的咸鲜,瞬间冲散了凝重。
李世民眉头微动,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目光投向侧边厢房。
李恪适时躬身,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市侩”的讨好:
“陛下恕罪。小民斗胆,知陛下亲临验盐辛劳,便让带来的厨子在厢房备了些粗陋吃食……用的正是此盐。不知陛下……可有兴致移步,尝上一尝?也好……品鉴盐味?”
李世民瞥他一眼,未置可否。
脚步却已迈向飘香的厢房。
李恪立刻跟上,心中紧绷的弦微松。
厢房内,方桌碗筷齐备。
中央放着一个硕大的厚陶瓮。
瓮口湿泥封已被敲开一角,诱人香气正是由此汹涌而出。
一名穿着干净的流民汉子,在李恪示意下,用厚布裹手,小心揭开瓮盖。
一股更强烈的盐香、肉香、脂香混合的热气直冲屋顶!
瓮底铺着厚厚一层滚烫、烤得微焦的普通粗盐粒。
盐粒之上,赫然卧着一只表皮金黄焦脆、油光发亮的肥硕鸡只!
鸡身沾满晶莹的细盐粒。
“盐焗之法?”李世民看着瓮中形态诱人的鸡,问道。他见过类似烹饪,但用如此雪白精细之盐焗制,实属首见。
“陛下圣明!”李恪应道,亲自拿起小刀,在鸡腿根部利落一划,再轻轻一撕!
一只硕大饱满、汁水淋漓的鸡腿被完美撕下。
金黄焦脆的鸡皮包裹着雪白嫩滑的鸡肉,热气腾腾,浓郁汁水顺着撕口缓缓渗出。
李恪用干净盘子托着这只犹自颤动、流淌油脂的鸡腿,恭敬奉上:
“请陛下品鉴。”
李世民看着这充满原始诱惑的鸡腿,喉结微动。
他伸出两指,捏住鸡腿骨一端,稍一用力,撕下一大块连皮带肉的鸡肉。
顾不上烫,径直送入口中。
牙齿咬下的瞬间,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
外皮酥脆焦香。
内里鸡肉滚烫、细嫩、饱含汁水!
恰到好处的咸味渗入每一丝肌理,将鸡肉本身的鲜美完全激发。
附着在鸡肉表面的几粒未融雪盐,在舌尖带来微小的爆破感,咸鲜更浓。
“唔……”李世民发出一声模糊鼻音,咀嚼速度明显加快。
三口两口吃完手中肉,又撕下更大一块鸡胸肉。
滚烫油脂顺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流下,洇湿玄色常服袖口一小片,他也毫不在意。
“好!”几块肉下肚,李世民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被美味熨帖的舒畅,“肉质鲜嫩,咸淡得宜,入味入骨!此盐……果然精妙!”
他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沾着油盐的手指。
李恪心中大石落地。
他立刻顺杆爬,脸上恰到好处地堆起“愁苦”:
“陛下喜欢,小民便安心了。只是……唉,此盐虽好,制作却极艰难,耗费甚巨。
如今每日产出有限,既要供应铺面,又要预备宫中贵人……小民还养着黑石山几百号流民工匠,日日张口等粮下锅……实在是左支右绌,这产能……实在跟不上啊!”
他一边诉苦,一边偷瞄皇帝脸色。
李世民接过内侍递上的温热湿帕,慢条斯理擦拭手指袖口油渍。
对李恪诉苦,他动作未停,恍若未闻。
待擦拭干净,才将帕子丢回内侍,目光重落李恪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盐铁,国之命脉。”
李世民开口,声音恢复帝王清冷,“你的盐,甚好,朕尝过了。能利民生,是好事。然……”
话锋陡转,目光如电,“私盐之利,终非长久,易惹非议,更易招祸。”
李恪心头一凛,屏息凝神。
父子间的温情假象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权力博弈。
“如此,”李世民语气平淡,似在决定一件小事,“你这盐业的份子,皇家再添一成半。凑个整,五成。往后,你这‘御品精盐’的名号,算是坐实了。内府会给你一份正式的‘盐引’,准你在京畿道试销。有皇家这五成份子在,自然无人敢指责此为私盐。”
五成!
皇帝老儿,好一个明抢!
李恪心中算盘急转,瞬间计算着得失。
但他脸上瞬间堆满“震惊”与“肉痛”,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陛……陛下!五成?!这……这小民本钱尚未收回,还要养活几百口人……这……这实在是……”
“嗯?”李世民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目光陡然锐利,带着无形的威压。
李恪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脸上“委屈”秒变“恍然大悟”与“感激涕零”,腰弯得更深:
“是!是小民糊涂!陛下天恩浩荡,赐下盐引,保小民一方平安,更是给了流民活命之路!五成……五成是小民天大的福分!小民叩谢陛下隆恩!”
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李世民似很满意这“识相”,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眼底深处却无丝毫笑意。
“账目须清,每月呈报内府。该缴的税赋,一文不可少。”
“小民明白!绝不敢有丝毫欺瞒!”李恪点头如捣蒜。
“嗯。”李世民颔首,仿佛解决了一件小事。
他最后瞥了眼桌上那只被撕得七零八落、犹自散发诱人余香的盐焗鸡,转身便走,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长安盐市,是该添些新气象了。总让些蠹虫把持,吸食民脂民膏,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人已至院中。
两名便装内侍如影随形,护卫着皇帝迅速离去。
李恪直起身,望着空荡院门,长长吁了口气,后背里衣已被微汗浸湿。
脸上哪还有半分惶恐,只余如释重负的精明与一丝得意。
五成?嘿,原始股换张官方护身符加垄断牌照……这买卖,稳赚不赔!
他弯腰抱起地上那袋只少了小半撮的“御品精盐”,掂了掂,嘴角扬起。
皇帝亲验背书,这剩下的盐,身价何止倍增?
……
次日,一道措辞平实却重若千钧的敕令自宫中发出:
“即日起,长安官盐铺所售上等细盐,每斤降价三文!另,特许‘恪记精盐’于京畿道各州县试销,其盐品由内府监制,以利民生。”
敕令一出,长安盐市如遭雷击!
官盐降价,直接斩断所有大盐商的核心利润!
而前几日还被他们联手打压、造谣的“恪记精盐”,竟摇身一变,披上了“内府监制”的金光,获得了在京畿道合法售卖的资格?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吴记盐行后堂,吴掌柜面无人色,手中茶盏“哐当”坠地,粉碎!
他手脚冰凉,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皇帝陛下亲自下场了!
他猛地想起那封要命的匿名信和账册抄本,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连滚带爬冲出铺子,朝着皇城方向亡命狂奔。
不久,宫门外值守的金吾卫便看到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长安盐商巨贾吴记的大掌柜,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冲到宫门前,“噗通”跪倒在冰冷石板上,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嘶喊:
“草民有罪!草民该死!求陛下开恩啊!”
回应他的,是金吾卫冰冷的呵斥:
“宫门禁地,岂容喧哗!速速退去!”
几名卫士上前,如驱赶野狗般将哭嚎的吴掌柜架起,粗暴地拖离宫前广场。
这一幕,被无数双眼睛捕捉,迅速传遍长安。
所有盐商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对“恪记”与那道敕令发出半点异议。
……
恪记工坊内炉火熊熊,热浪滚滚。
流民工匠们挥汗如雨,将黑石山运来的粗盐矿石敲碎、溶解、过滤、熬煮、结晶……工序紧张有序。
长孙冲兴奋得满面红光,在工坊里来回穿梭,嗓子都喊哑了:
“快!再快些!东市、西市铺子都卖空了!程国公府刚定了五百斤!尉迟将军府也要三百斤!催货的单子堆成山了……”
李恪站在工坊门口,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那点被割去五成利润的“肉痛”早被巨大的钱景冲得烟消云散。
有了“内府监制”的金字招牌和京畿试销权,这生意才算是真正插上了翅膀!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就被负责烧火的工头苦着脸打断了:
“郎君!大事不好!”
李恪心头一紧:“何事?”
工头指着工坊外堆积如山的柴垛,又指着灶膛里的熊熊火焰,急道:
“柴火!柴火快断了!这几十口大灶日夜猛火烧,附近几个山头能砍的好柴,都快被咱们的人剃光头了!照这样烧下去,顶多再撑五天,灶火就得灭!”
燃料危机!
李恪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顾着解决盐源和销路,竟把这最基础也最要命的一环给忘了!
没有持续充足的燃料,盐坊就得停工,刚打开的黄金销路瞬间就得断掉!
他疾步冲出工坊,目光焦灼地扫视四周。
远处秋阳下的山峦已显斑秃,近处砍伐留下的树桩如伤疤般刺眼。
怎么办?难道刚飞起来的生意就要栽在柴火上?
李恪眉头紧锁,下意识沿着工坊墙根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木炭?成本高昂,不现实!
还有什么能烧……
他的靴子无意识地碾过墙根下堆积的、从黑石山运矿时带下来的黑色浮土。
这些土又黑又细,沾在靴底甩都甩不掉。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目光死死钉在脚下这片被自己踩得微微板结的黑土地上。
紧接着,他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工坊不远处那个寸草不生、裸露着大片大片深黑褐色土壤的巨大土坡!
那颜色……那质地……
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撕裂迷雾!
前世送外卖时,曾听郊外勘探队的人闲聊……
“黑石山……黑石山……”李恪喃喃自语,双眼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猛地蹲下身,不顾肮脏,一把抓起脚下的黑土,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用力捻搓。
土质细腻,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甸感。
“这不是土!”李恪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
他指着不远处那片在秋阳下泛着乌沉沉光泽的巨大黑土坡,对着闻声赶来的长孙冲和工头,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是煤!是石炭!是能烧的宝贝!比柴火耐烧十倍百倍的石炭啊!咱们的盐坊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