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7章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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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三年四月辛巳(初五)。

金明池中,百花绽放,蝴蝶飞舞,锦鳞游泳,亭楼阁榭,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成千上万的士绅贵戚、工商百姓的欢呼声,如海啸般,响动金明池内外,声闻数十里。

这是因为,当今天子,那位传说中的仁如汉文,宽若仁庙,英类太宗,果似唐太宗的君王,出现在了金明池中的水心殿阁台上。

数以万计的士绅、百姓、工商,都得以瞻仰天颜,目见圣容。

大宋立国,百五十余年以来。

百姓能瞻仰天子御容,得见天颜的机会,少之又少。

且基本都在开国的时候。

上一次,汴京父老得以瞻仰天颜,恐怕还是真庙被立为太子,车驾从太庙入宫的时候。

熟悉国朝历史的,甚至还会记得那次的事情的背后,还有故事:

父老得见太子,因唐末以来,天下就久未有太子,于是纷纷高呼:真社稷主也。

结果,宫中的太宗发脾气了:百姓但知有太子,不知有朕乎?

还是寇准入宫,好说歹说,才让太宗消气。

而彼时,距离太宗驾崩,只有三年了。

自真庙后,汴京父老,已久未见天颜。

今日得见,自是欢喜万分。

“官家万福!”

“陛下万年!”

欢呼声,不绝于耳,响彻金明池内外。

赵煦则微笑着,向着人群挥手致意,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他在现代见过的一个画面——三代将军,站在观礼台上,向着人群挥手。

彼时,赵煦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能行,我为什么不能行?

旋即,这个想法就被他掐灭。

因为,他所处的时代,已不允许唯我独尊,威加四海的人出现。

但,如今,他重回中古。

这一夙愿,终于得偿!

此刻,赵煦听着山呼海啸的民众欢呼雀跃之声,以及如海浪般的膜拜之影。

他轻声呢喃着:“朕当为骄阳!”

“照耀万物,德被苍生,恩加海内,威播五大洲、四大洋!”

现代,三代将军,三代太阳,恩加半岛,所过之处,半岛民众皆热泪盈眶,情难自禁。

而在春秋,更有赵衰、赵盾父子,人称冬日之阳、夏日之阳!

这太阳,现代将军做得,春秋赵氏做得。

他大宋赵煦,自也做得!

于是,他对着岸上的百姓,再次挥手,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赵煦身后,伴驾的宰执元老、宗室外戚、勋贵大将们、辽夏使者,见此情景,心思泛滥,各有不同。

赵煦带着群臣,绕着水心殿的外郭平台,巡查四方。

每到一处,必与百姓挥手,然后引来更大更猛烈的欢呼声。

绕殿一周,赵煦才领着群臣,在护卫的御龙直簇拥下,回到水心殿,端坐到那专为赵官家特制的,观赏争标活动的御座上。

“诸位髃臣,都坐吧!”赵煦坐下来后,就轻声吩咐着。

童贯当即上前一步,高声降下德音:“大家有旨:赐诸位宰执元老、宗室宗亲、勋贵大将座!”

“谢陛下!”

文臣们在左相吕公著、右相蒲宗孟的率领下,分列两班,躬身谢恩。

武将则在殿前司都指挥使燕达、副都指挥使苗授、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刘昌祚、御龙第一将都指挥使狄咏的率领下,分列四班,再拜谢恩。

宗室宗亲与外戚勋贵,则在安化军节度使、大宗正赵宗晟、荥阳郡王曹佾的率领下,分为两班,躬身而拜。

辽使耶律琚、西夏使者田怀荣,也都行礼谢恩。

然后才各自坐到早就安排好的观礼席位上。

这个时候,入内内侍省押班、管勾金明池公事梁从政,入殿奏请:“大家,吉时已到,乞降德音,恩允争标!”

赵煦颔首:“可!”

于是,这当今地球上最盛大的体育运动兼娱乐活动:一年一度的金明池争标正式开始!

端坐在御座上,赵煦可以最直观、清晰的看到,金明池上的一切动静。

在金明池的西端,昔年为伐南唐而建的神卫水虎军旧营地中。

一艘又一艘的彩舟与小龙船,都已列好队形。

数不清的争标之士、杂耍艺人、水鬼勇士,都已在待命。

随着一声号令,四艘作为前导的彩舟,就已在军士们的操作下,缓缓向前,慢慢加速。

彩舟上载着的,却非是争标的军士。

而是各种各样,做各色打扮的人,他们或戴着狮豹、神鬼面具,或拿着掉刀,举着蛮牌,或持着一面面大旗。

有点类似现代的漫展上的cos表演。

不同的是,cos们是在舞台上,而他们是在彩舟上。

在这四艘彩舟两侧,各有两艘乐船,紧紧相随。

船上载着的是,来自大内仙韶乐部的乐师们。

皆是青春貌美的乐师,各执乐器,演奏着专属皇家的乐曲。

一时,丝竹管乐之声,在这金明池上悠悠而奏。

跟在彩舟、乐船身后的,则是一艘结着彩棚的船舶。

船头上,矗立着一位,站在竹竿上,穿着戏服的宫廷女艺人。

这女艺人,高高的立在船头的竹竿。

随着船的前进,缓缓的、抑扬顿挫的、用着某种腔调,高声念诵着,礼部和内侍省,为今年金明池争标而特意写的四六骈文。

其文大抵颂元祐之美,歌祖宗之德,顺便也向观众们简单的介绍今日争标活动的流程。

此艺人的角色,在大宋唤作‘参军色’。

其地位介于现代的主持人、话剧报幕员之间。

随着参军色致语结束。

她就这么的踩着竹竿,回到了船中的彩棚前,然后轻轻一跃,跃入彩棚上,稳稳落地。

赵煦见着,忍不住抚掌称赞:“善!”

“赏参军色交子五十贯,赐棉布五匹!”

这技术、这能力,确实当赏!

童贯当即领旨。

很快的,便有着人划着小舟,从水心殿中驶出,靠近那参军色所在彩船,将这个天子恩赏德音降下。

彩船上顿时欢呼雀跃。

参军色更是出彩棚,面朝水心殿,叩首谢恩。

而彩棚上下的艺人们,也都振奋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

于是,很快的,彩棚下面的门户,一个又一个的次第打开又关闭。

每当门户打开,就有着一个个傀儡小人,从中钻出,做各种姿态。

当门户关闭,小人们在棚中傀儡戏艺人的操作下,会做出各种动作。

或拱手,或作揖,或行叉手礼。

但,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彩船上,又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艺人与一个着绿衣的童子。

白衣艺人,持着钓竿,来到船头,童子拿着一根小小的槕走到船尾。

童子举槕,轻轻划着水面。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彩船居然在童子的划动下,绕着水面,开始辽绕起来。

不止是岸上的百姓,便是坐在殿中的辽、夏使者们也都是瞠目结舌,继而目瞪口呆。

这还不算,那在船头垂钓的白衣艺人,也开始了表演。

他不断提杆,一尾又一尾的活小鱼,被他钓起来。

但吊诡的是——他的鱼线,从未入水。

但每次提杆,都能中鱼。

而且,都是小鱼。

每次中鱼,他都会起身,将鱼钩上的小鱼取下,然后向四周展示。

是真的活鱼!

鱼儿,还在蹦跳。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耶律琚和田怀荣看的,眼都不敢眨,不断的赞叹,不断的惊呼。

没办法!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技巧?

赵煦听着辽夏使臣们的惊呼,也是龙颜大悦:“童贯!”

“赏傀儡船上诸艺人,人交子二十贯,棉布一匹,加赏白衣艺人与童子,交子各五十贯!”

今天,他就是大宋杂耍届的榜一大哥!

随着天子赏格德音再次降下。

整个金明池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参与表演的杂耍艺人们,人人振奋,暗自摩拳擦掌,将自己的状态提到最高,以便赢得天子赏,甚至争下一个天子赐名的恩典。

是的!

对他们这些,杂耍艺人而言,赢得恩赏,固然重要。

但博得龙颜大悦,赐下一个可以传诸子孙的‘名字’,才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因为有名字,就等于可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给赵官家表演。

如那张艺多、浑身眼、宋寿香、尹士安等,多则传承百年,少则十余年,皆子孙相替,世代相袭,在这京中享誉内外,是富贵人家嫁娶丧葬,必不可缺的受邀艺人。

他们无论生活水平还是家訾,都不输京中一般豪富。

他们就是杂耍届的李师师、徐婆昔。

而李师师、徐婆昔们是属于瓦子的财产,但天子所赐的艺名,却是可以自己子孙传袭的。

于是,接下来的表演,越发精彩。

看的人是目不暇接,连连惊呼,心旷神怡。

便是赵煦,也看的津津有味。

即使,他在现代已经看过了很多大宋这个时代没有的杂耍艺术。

可,大宋的杂耍艺人,却有着哪怕现代艺人,也没有的创造力和高超的技术。

一艘又一艘的彩船、画船,相继驶出。

表演着,一场又一场,叫人惊呼、赞叹甚至是拍案叫绝的戏法。

有人在画船之间,踩着竹竿,跳到一个秋千上,然后荡到对面的画船上,稳稳的落地——关键,他还依旧踩着竹竿!

亦有人在船上提着蹴鞠,彼此传接踢颠,如在平地。

若单论传接技术和颠球技术,现代国足怕是连他们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最精彩的,莫过于开封府左右巡检院派出来的表演艺人。

他们在船上,架起秋千,然后,一个又一个艺人,排着队跳上秋千。

当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艺人从秋千上跃出,在半空中翻着筋斗,以近乎近现代跳水运动员的入水姿态,落入水中。

最绝的是,所有艺人,都是一个入水,另一个已经坐上了秋千,彼此衔接,没有任何阻滞。

整个表演过程,无比丝滑!

而且,在表演的时候,船还在匀速的向前行驶!

真真无愧天下第一的名头!

赵煦更是忍不住的鼓掌称赞:“开封府水秋千之名,朕早有耳闻,今日见着,果真神奇!”

“赏!”

“人赐交子百贯、棉布十匹!”

于是,金明池中的表演,更加的精彩。

当来到最后的合演的时候,先前出场的所有彩船、画船,皆集中来到金明池内的宽阔水域。

然后,次第展开。

一时百船戏乐,各鸣锣鼓,乐旗招展,各展所长。

诸般艺人,绝技迭出,精彩纷呈。

引得岸上百姓,惊呼不绝,水心殿中,更是赞誉连连。

但,赵煦知道,这还只是开场。

仅仅只是民间或者半官方的艺人的表演而已。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来自大宋官方,有着编制,父子祖孙皆以此谋生的专业职业队的表演!

果不其然。

随着鼓响,二十艘龙舟,从北侧驶出。

每艘龙舟上,皆有着数十名穿着绯衣的军士。

其上各设锣鼓旗帜,船头皆立一军校,舞动军旗,招引指挥。

随着他们的出场,元祐三年的争标正式开始!

“大家,此虎翼军也!”童贯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赵煦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开始欣赏,来自这中古时代的职业表演。

不得不说,这大宋在京禁军,除了打仗不行外,其他行业,真可谓是行行皆精!

眼前金明池上的虎翼军船队,就充分的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就见着龙舟上的军士们敲着锣鼓,划着船桨,奋力向前。

在他们身后,十余艘虎头船,踏浪前行。

船头上皆立一锦衣人,船上的水手,皆穿青短衣,戴着长顶头巾,划桨的动作,整齐如一,甚至是踩着鼓点在划桨。

于是,速度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龙舟。

于是,在这金明池上,龙舟与虎头船,齐头并进,绯衣军士与青衣艺人,彼此相交,次第相替,队形整齐,错落有致。

于是,在观众眼中,虎头船与龙舟,就如同两队舞女,在演绎着同一首舞蹈一般。

相映相辉,整齐有序,散落分明。

赵煦见着,也是一边抚掌称赞,一边在心中苦笑:“若尔辈将钻研这些杂技、戏法的心思,放到锻炼武艺、操练军阵上……何至一触即溃,一哄而散……”

只是……

赵煦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在京禁军,并非是忽然就糜烂成靖康时的样子的。

他低下头去:“也对!”

“冰冻三尺,非是一日之寒!”

“确实是,朕的祖宗们先对不住尔辈,才有的后来尔辈的摆烂!”

当年元昊叛宋,大宋禁军出征。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禁军三连败。

汴京城家家缟素,禁军户户服孝。

彼时,战死沙场,死战不退者,不计其数。

尤其是刘平所率的禁军,在三川口陷入重围,力战不退,但友军却坐视刘平被围,不予施救。

最终,全军覆没,刘平被俘,死于西夏。

但事后,朝廷却听信了坐视刘平覆灭的小人黄德用之言,以为刘平率军投降,于是,派兵包围刘平家宅,子孙尽入狱。

后来,虽然平反,但却大伤军心!

因为,朝廷只平反了刘平,却未厚赏跟着刘平战死的大部分禁军士卒!

更不要说,在京禁军当年出征的时候,很多士兵都发现自己的弓弦腐朽、弩机扣不动、甲叶挡不住党项人的轻弓的穿透,刀剑被人一斩就碎……

尽管如此,但他们在战场上,却很少胆怯、溃散。

像刘平这样,陷入重围后,与贼战数日,斩首无数,即使弹尽粮绝,依旧与贼厮杀的不在少数。

譬如,当年的禁军大将王珪,在好水川,挥舞着一对铁锏,砸碎了一百多个党项脑袋,战到最后,连铁锏都砸折了。

几乎只差一点,就被他冲破了西夏重围,救出了被围的任福。

奈何,他终究只是凡人。

无法逆天,最终是因为眼窝中箭,浑身被伤数十创,再不能战,只能引军而退,当夜死于军中。

还有刘平麾下悍将郭遵,在三川口,几乎是和赵子龙一样,在西夏阵中七进七出,最终力竭而死。

那么如此英勇的禁军,得到的是什么呢?

战败后,朝廷抚恤的只有中上层的大将、军官,底层士兵的抚恤和赏赐,经常未能及时,好多家庭一夜之间,失去了壮劳力,没了收入。

为了养活家人,妇人只能去做半掩门,女儿们‘被自愿’典与他人当干女儿,儿子沿街乞讨的,不在少数。

赵煦能理解当时的仁庙和朝廷的想法——死了这么多人,若都抚恤、厚赏的话,国家财政肯定吃不消!

所以,慢赏、慢抚,甚至找借口不赏、不抚成了他们的选择。

他们甚至可能就是希望,让战死的禁军遗孀和子女,被自然淘汰。

这样,朝廷也就省钱了!

殊不知,这严重打击了禁军的士气。

使之彻底向着整活方向沦丧,最终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叫俺听话可以,卖命不行!

毕竟,老实人虽然好欺负,但老实人又不傻!

就像现代,某位法官一句‘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以后,谁还敢扶老人?

同样的,禁军士兵们,在见到了父祖、前辈们,为国死战,却落得凄惨下场后。

傻子才会继续给赵官家卖命!

毕竟,赵官家一个月才给他们几贯钱啊!

值当吗?

于是,后来靖康时,几千禁军被十几个金兵一冲就溃散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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