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堂舌战揭反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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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在炭盆前站了足有半柱香时间。

火星噼啪爆开的瞬间,他突然抓起案头那叠袁督师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腊月初三的战报里写着清军在遵化劫掠,腊月初七的塘报却称皇太极已率部转攻蓟门。

时间线在他脑海里串成一条锁链:从遵化到蓟门,清军骑兵最快也要三日路程,可战报上的时间差竟只有四天。

“顾兄。”赵守义端着茶盏推门进来,袖口沾着星点墨迹,“你要的驿站记录我抄完了。遵化到京师的驿路,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也要七日。”

他将抄满小楷的纸页摊开,烛火映得墨迹发亮,”可上个月那封’袁督师通敌‘的密信,说是从遵化送出,五日后就到了都察院。”

顾昭的手指重重叩在纸页上。

前世他做战地记者时,总在笔记本上画时间轴标注事件节点,此刻这习惯竟成了救命的钥匙。

他扯过赵守义的笔,在“五日”两个字上画了个圈:“马能跑死,人能累瘫,但密信的分量不对。”

他翻开另一叠纸,是昨日从兵部抄来的军报,“袁督师的塘报都是用封套密封,重七钱三分。可那封密信..”

他突然抬头,”赵兄,你说温府的马车昨日往城外运了三车煤?”

赵守义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

我亲眼见温府管家和车夫争执,说“箱子里的东西比煤沉。”

他压低声音,“今早我去西直门外的炭厂打听,那车夫喝多了说漏嘴——箱子里是铁砣子,压车轴用的。”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夜窗纸上那个影子,想起王秀才死前烧剩的“温”字砖——所有碎片在他脑子里拼成一幅图:有人用铁砣子伪装成煤块,实则是在运输某种重物。

而那封“通敌密信”的重量,分明超过了普通文书该有的分量。

“备马。”他突然起身,将所有纸页收进牛皮囊,“去孙阁老府。”

赵守义攥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溅在袖口:“顾兄!孙阁老如今赋闲在家,温体仁的人盯着他呢!”

“所以得走偏门。”顾昭扯下墙上的灰布斗篷。

“你记得西四牌楼的糖画摊?孙府后巷有个狗洞,我前日探过,能钻进去。”他将牛皮囊塞进赵守义怀里,”你抱着这个,我背你翻墙。“

子时三刻的孙府后巷结着薄冰。

顾昭蹲在墙根,赵守义踩上他的肩膀时,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

前世在阿富汗翻围墙时也这般疼,可那时他是记者,现在他是要救一个帝国的命。

孙承宗的书房还亮着灯。

顾昭拍响后窗时,老阁老正捧着本《武经总要》打盹,听见动静猛地站起,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顾秀才?”孙承宗借着月光认出他,连忙开了窗,“快进来!外面冷得紧。”

他扫过赵守义怀里的牛皮囊,目光陡然一凝,”可是为袁元素的事?”

顾昭将纸页摊在书案上,烛火映得孙承宗的白发泛着银光。

当看到“五日传递”的时间差时,老阁老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翻到驿站记录与密信重量不符处,他突然抓起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好个环环相扣!”

他猛地抬头“可你要面圣?温体仁在朝堂上的耳目比跳蚤还多!”

“所以需要阁老背书。”顾昭单膝跪地,“学生的证据链再严密,没有您这样的三朝老臣撑着,皇上只会当是书生妄言。”

他想起前世史书里孙承宗最后的结局——被清军围在高阳,率全家四十余口殉国。

此刻这白发老人的手还稳,眼里还有火,“阁老,袁督师是您一手提拔的,您忍心看他重蹈熊廷弼的覆辙?”

孙承宗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向窗外的月亮,月光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

最后他重重拍了下顾昭的肩:“明日早朝,我带你的《反间计详考》面圣。”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温体仁...此人阴毒,你想好退路了吗?”

顾昭摸出袖中的短铳,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学生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

第二日卯时三刻,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

顾昭站在朝班末尾,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朝服上的声音。

黄德昌的弹劾声像根尖刺,刺破殿内的静谧:“顾昭不过一小小秀才,竟敢妄议督师!臣闻其近日频繁出入锦衣卫,莫不是...”

他扫了眼温体仁的方向,”私通敌国?”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顾昭盯着自己靴尖的绣纹,看见温体仁的皂靴在五步外纹丝不动——这老狐狸惯会让手下当枪使。

“黄御史。”孙承宗的声音像块沉铁,砸得殿内瞬间安静。

“老夫昨日得见一书,名为《反间计详考》,倒想请皇上过目。”

他捧着牛皮囊上前,银须在殿风里微颤,“书中列了清军路线、驿站日程、密信重量三桩铁证,若顾生真妄议,老夫愿与他同罪。”

崇祯的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

内官接过牛皮囊,将纸页呈到他面前。

顾昭望着皇帝越来越紧的眉头,想起前世读到袁崇焕被凌迟时的窒息感——此刻这双批改过无数奏疏的手,正捏着改写历史的钥匙。

“顾昭。”崇祯突然开口,“你且说说,这‘时间-地点-传递效率’三要素,如何证伪反间计?”

顾昭跪行两步,额头几乎触到金砖:“回陛下。清军若要伪造袁督师通敌的口供,需先擒我军俘虏,再逼其招供,最后将密信送入京师。”

他竖起三根手指,“遵化到京师八百里,八百里加急最快七日。可那封密信自称腊月初三从遵化发出,腊月初八就到了都察院”

他加重语气,”五日时间,纵是天马行空,也跑不完八百里!”

殿内响起窃窃私语。

温体仁的手指在袖中收紧。

“更可疑的是密信重量。”

顾昭继续道,“臣查过兵部档案,常规塘报重七钱三分。可那封密信...”

他看向张凤仪,”张千户,您昨日查的结果如何?”

张凤仪跨出一步,腰牌在身上叮当作响:“启禀陛下,臣派锦衣卫查了传递密信的驿卒。那人名叫李二牛,腊月初二曾在温府门前逗留半个时辰。”

他掏出一本账册,“更奇的是,李二牛当日携带的包裹,称重竟有三斤七两——比寻常塘报重了五倍有余。”

温体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却见崇祯的目光像把刀扫过来,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崇祯沉默了足有一盏茶时间。

殿外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顾昭数着那声音,数到第十下时,皇帝终于开口:“袁督师暂押诏狱,着锦衣卫彻查密信来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体仁,“朝会散了。”

顾昭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到月华门,就被小太监叫住:“顾公子,皇上宣你去暖阁。”

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暖意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崇祯靠在软榻上,手里还捏着那叠《反间计详考》:“你可知,朕为何留着温体仁?”

不等顾昭回答,他笑了笑,“因为他会做事。江南的税赋要靠他压着士绅,左良玉的军饷要靠他筹。”

他的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奏疏,”可朕也知道,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顾昭突然想起前世史书里崇祯的评语:“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多疑,只有疲惫:“你让朕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用证据说话,而不是用党争。”

他的声音放轻,“可温体仁不会罢休的。”

走出皇宫时,顾昭回头望了眼午门的飞檐。

冬日的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亮得刺目。

他摸了摸怀里的短铳,想起孙承宗昨夜的话:“这潭水,你算是趟到底了。”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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