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歧(1 / 1)
黄巢义军偷袭成功郓州后,当即宣布开仓放粮,随后郓州城中显现出一片清晏之象。
而黄宁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激动不已。
他这时坐在榻边,听到外面的士卒兄弟们围在一起议论着此番大胜的战绩。
“黄将军感觉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了。”
黄宁披上外衣,旋即走出了屋内。
“黄将军……”
外面的守卫士卒都纷纷上前问候。
“大哥呢?”
“大帅与王仙芝将军现在在郓州,听说那边正在肃清唐廷不投降的官吏。”
“现在还是不宜杀伐过重啊。”
黄宁一听,便有自己的担忧。
那些唐廷的官吏可以予以解职,如果将不投降的都杀了,义军手上的鲜血就沾染的太多了。
此时郓州城头的唐旗已被撕得粉碎,残破的布帛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黄巢按剑立于州衙前,青石板缝里还渗着昨日的血迹。
\"这些冥顽不灵的狗官,不杀不足以立威。\"王仙芝踢了踢跪在阶下的郓州司马,铁甲发出铿锵之声。
三十余名被缚官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绯色的官袍沾满泥污,像一片片凋零的枫叶。
黄巢望着远处冒起炊烟的民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缠着的红绸:\"开仓放粮后,民心初定......\"
\"正是要借这些人头震慑四方!\"王仙芝突然拔高声音,惊起檐下栖鸦,\"让各州郡知道抗拒义军的下场!\"
刑场设在城西菜市口,昨夜积雪被踩成污黑的泥浆。
刽子手正在磨刀,霍霍声惊得一个年轻文官失禁,骚臭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
\"午时三刻问斩——\"传令兵的声音在长街上回荡。
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有个白发老者拄杖而来,葛布麻衣上结满冰凌。
\"张老先生!\"有百姓惊呼,随即被义军士兵用枪杆逼退。
老者径直走到监斩台前,枯枝般的手抓住台沿:\"将军可记得'杀降不祥'的古训?\"
王仙芝拍案而起,案上令箭筒震得哗啦作响:\"老匹夫安敢妄议军事!\"
黄巢却抬手制止亲兵,眯眼打量这个瘦骨嶙峋的乡绅:\"先生是?\"
\"老朽张明远,大中年间举明经科。\"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郓州历年税赋实录。\"
竹简在案上滚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被缚的刘别驾,曾三次冒死扣下朝廷加赋诏令。\"老者颤抖的手指划过竹简。
\"那位赵参军,去年旱灾时私开官仓,背上还留着刺史鞭痕。\"
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妇人突然冲出行列,跪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
\"刘青天不能杀啊!\"老妇人额角磕出血,融化了寸许积雪。
王仙芝脸色铁青,佩刀已出鞘半尺:\"刁民聚众,统统......\"
\"且慢。\"黄巢按住他手腕,转向张明远:\"先生可知他们拒不归顺?\"
老者突然挺直佝偻的背脊,声音如古钟轰鸣:\"文死谏,武死战,各为其主本是君子之道!\"
这句话像块热铁砸进雪堆,刑场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个缺牙老汉突然高喊:\"赵参军给俺娘赊过药!\"
\"刘别驾免了俺家徭役!\"瘸腿工匠挥舞着木拐。
声浪越来越高,维持秩序的义军士兵开始不安地交换眼神。
黄巢看见人群中有个总角小儿,正拼命举着半块粟米饼要递给囚犯。
他忽然想起五岁那年,关中大旱,父亲用最后半斗米换回《论语》时说的话:\"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王仙芝的刀鞘重重磕在案角:\"再敢喧哗者同罪!\"
\"仙芝兄。\"黄巢轻唤一声,指尖划过竹简上某处,\"你看这里。\"
竹简记载着去年朝廷征讨南诏时,郓州本该征发民夫三千,而这些官吏联名上书,最终改为八百。
王仙芝的刀慢慢滑回鞘中,铜吞口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黄巢起身时,大氅扫落案上令箭,红头签散了一地。
\"解缚。\"
这两个字像惊雷滚过刑场,刽子手茫然地松开绞索。
张明远突然跪地长揖,白发几乎触及泥泞:\"将军今日之仁,必得天道佑之!\"
被松绑的刘别驾却挺立不跪,官袍裂口露出脊背上紫黑的杖痕:\"要杀便杀,何必作态!\"
黄巢不怒反笑,解下自己的猩红披风扔过去:\"是条汉子,可惜明珠暗投。\"
\"尔等即刻革职,永不得入仕。\"黄巢环视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若再持唐廷印信......\"
他忽然拔剑劈断案角,木屑纷飞:\"犹如此案!\"
人群爆发出欢呼,几个少年趁机翻过栅栏,争抢那截断落的案角当柴火。
王仙芝扯着黄巢退回仪门,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火星:\"你今日种下祸根了!\"
\"你看那些百姓。\"
黄巢指向刑场外渐散的民众,有人正扶着获释官吏慢慢行走。
\"我们打天下,终究要靠这些挑担的手推车。\"
暮色中,张明远的身影逆着人流走向州学,怀中竹简露出一角,隐约可见\"民为贵\"三个字。
黄宁赶到时,正看见兄长站在空荡荡的刑场上,弯腰拾起那件沾满泥雪的披风。
\"听说你赦了那些官?\"黄宁接过披风轻轻抖着,\"王将军怕是......\"
\"他气冲冲回营了。\"黄巢望着西天最后一缕霞光,\"你说得对,鲜血染太多,路就走窄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新糊的灯笼映出\"大齐\"二字,在风中轻轻摇晃。
夜色如墨汁般浸透了郓州城垣,黄巢的宅邸内却亮如白昼。
\"大帅三思啊!\"副将朱温攥着军报的手指节发白,\"各营兄弟都在议论今日刑场之事。\"
黄巢正用麂皮擦拭剑锋,灯火在刃上折出冷光:\"连你也觉得我软弱?\"
帐外突然传来窸窣声,亲兵押进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抓到这个在粮仓外鬼鬼祟祟的。\"
那人抬头露出黥面,竟是白日获释的赵参军。
\"来取死么?\"黄巢的剑尖抵住他咽喉,却看见对方怀中掉出本册子。
《郓州仓廪录》摊开在地,密密麻麻记着各乡里孤寡名册。
赵参军喉咙滚动:\"将军既开仓济民,某...某知道哪些人最缺粮。\"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黄巢眉间那道旧疤格外狰狞。
他突然收剑入鞘:\"明早带路。\"
朱温急得去扯黄巢袖甲:\"大帅!这分明是...\"
\"是条汉子。\"黄巢打断他,踢了踢册子,\"比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强。\"
更深露重时,黄宁发现兄长独自在城垛上眺望长安方向。
\"在想王将军?\"黄宁递过温热的黍酒。
黄巢喉结滚动,酒液顺着胡须滴在铁甲上:\"当年贩私盐时,他说要带兄弟们吃上皇粮。\"
远处传来婴儿啼哭,新建的粥棚下晃动着零星灯火。
随后营帐内竹简散落时,黄巢恰好策马而至,马蹄踏断了《孟子·梁惠王》篇的简牍。
\"捡起来。\"
他声音不重,却惊得那副将慌忙跪地拼凑竹简。
黄巢突然下马,亲手拾起营帐外写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残简。
朱温突然拽过黄巢:\"大帅你看!\"
营地内闪过王仙芝的亲信,正将粮袋偷偷搬上马车。
午后校场上,黄巢当众杖责了偷粮的士卒。
\"二十军棍!\"朱温的喊声里带着快意。
受刑者惨叫时,黄巢却发现围观百姓眼神闪烁。
\"他们觉得打轻了。\"黄宁低声道。
\"这些兵昨日还抢过民女。\"
而随后王仙芝听闻此事后,突然率亲兵闯入黄巢所居的宅邸内,铁甲相撞声惊飞满场的麻雀。
\"为几个贱民自断臂膀?\"
而黄巢默默展开那卷《郓州仓廪录》,指着某页被血染透的名单。
王仙芝突然起身,用剑劈碎案几,又大声道:\"今天的事,你真是妇人之仁!\"
话毕,王仙芝又带着亲兵离开了这里。
暮色染红护城河时,兄弟二人在箭楼找到喝闷酒的王仙芝。
\"记得吗?\"黄巢晃着酒囊,\"那年雪夜,你分给流民最后半块胡饼。\"
王仙芝的刀突然出鞘,削落黄巢一缕鬓发:\"可现在我们要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