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意外(1 / 1)
子弹啾鸣着掠过身边,周营长一边命人去村里找那谢指挥通报情况,一边率队退进村巷。
就在这时,身边战士纷纷报告:“营长,我、我没子弹了!”“我,我也没了。”
这时村内正打得如火如荼,一个班的战士控制住村中大道,另有好几拨人在村中猛打猛冲,将民团的兵丁打得抱头鼠窜。
“村里打的正好呢……我们得想想办法……多拖住一会儿。”周营长回顾着身边的战士,嚷道,“娘的,谁还有子弹的?”
“营长,我还有!还有两颗!”
“我、我还剩一颗!”
周营长闻言,心头不由大恨。这时,他身边又一个战士指着村外叫道:“营长,敌人骑兵要过来了!”
周营长霍地大惊,看去就见小河对岸的骑兵们极其剽悍,转眼间就来到村口。他们中有的已经擎出了雪亮的马刀,驱着马儿,试图跳过木桥处的火堆。
好在这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浓烟滚滚,隔了好远就热浪逼人。那些坐马一上木桥,就被热浪灼烤得不住后退。
骑兵们纷纷回缰,沿河寻找能渡河的地方。一骑来到左边数十步的竹丛旁跃跃欲试,周营长顺着看去,见那里的河岸狭窄得多,他不由得心下大急。
没了子弹,自己一班人拿什么去顶住这些骑兵?
“营、营长,手、手雷!我还有手雷……”旁边的小战士凑到他身边,伸出手掌,只见掌中躺着一个黑幽幽的铁菠萝,分外喜人。
“啊?”周营长眼睛睁得老大,惊奇地问道:“咋来的?”
“摸、摸的!”小战士一下子脸红耳赤,吱吱唔唔。
“娘的,你可真有办法!”周营长夸了一句,一把抢过手雷,拔销扔了出去。
“轰!”
手雷在河岸上弹起,落入水里,激起漫天的水花。惊得岸上的骑兵们纷纷躲闪,有几骑马被惊得落荒而逃,蹦到路下的田野里去。马上骑士连连喝斥,却全然不起作用。
“娘的!”周营长恨恨一捶大腿,战士们也纷纷扼腕叹息。
木桥前的骑兵们纷纷知难而退,分头沿着河岸散开,有的骑兵见有的地方水浅得多,便驱马下了河岸。
就在这时,村中奔来一队战士,大声喊道:“周营长,周营长!”
周营长闻声回头,就见这十来个年轻战士一个个笑逐颜开,疑惑之际,不由骂道:“笑个屁呀!敌人的骑兵就要进村了……搞到子弹了吗?”
“搞、搞到了!”当先的几个战士纷纷拍了拍口袋,只见口袋沉甸甸的,发现金属摩擦声。
“真搞到了?!看样子还不少?”周营长乐了,故意板起脸,训道,“可别吃独食哈——都给同志们均一点……咦,这是什么?娘的,手雷都有了?那还等什么?打他娘的!”
“不,不能啊,周营长,谢指挥知道了敌人骑兵来袭,特地让我们来接应你,快,快撤吧。”
“撤?”周营长左右看了看,“好罢!”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行人迅速撤进村中,见到了正堵着一个大院子攻打的谢宇钲。
原来,这个院子正是炎攸团防局的指挥部,谢宇钲决定端掉它。
但知道村口来了骑兵连后,谢宇钲情知不妙,已经变更了这个计划。目标从想端掉它,变成了堵住它,以争取时间收拢部队,掩护撤退!
这会儿,谢宇钲见周营长安然撤回,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忽地醒过神来:“走,快走!全部撤上后山!快!”
可是,为了追剿村中四分五裂的团防局,队伍早已经化整为零,三五成群地散开,如今正对落荒而逃的团丁们展开追击呢。
“再给些手雷,我去收拢部队!”周营长大声吼道。谢宇钲一指路旁的几箱弹药,说:“全在这了!”“好!”周营长打量一下,“我对队伍更熟,我去收拢部队!”说着,咧嘴一笑,“你可别忘了,山寨里的弹药……还有我一半!”
“忘不了!除了弹药,再给你们些好枪!”
周营长带队猛冲出去。
谢宇钲立即组织人手,守住通向后山的通道。
不一会儿,敌骑三三两两地出现在村口大路上,谢宇钲命令集中火力,封锁村中大路。
但骑兵们一拨马头,钻进了巷道,迂回包抄过来。
村中各处,纷纷响起零落的枪声、兴奋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当周营长好容易集拢队伍,来到村尾时,敌骑已经分头来到了村尾的山脚下,见出村的队伍稀稀落落,他们便拔出雪亮的马刀,大声唿哨着,催动坐马,直冲过来。
补充的弹药虽然到手,但红字头没有几支速射武器,周营长又没有应对骑兵的经验,面对来势凶猛的骑兵夹击,战士们发现连连开火,很难击中,不禁大惊失色。
周营长率队边打边撤,向山上撤来。
来骑四下分散,纷纷绕道迂回,鼓噪着,挥着寒光闪闪的马刀,纷纷追到。
谢宇钲等人想要开火阻击,可敌我已经混在一起,再没了开枪的机会。
奔逃不及的战士们,本能地反过身,抬起手中的汉阳造,用力地去戳马扎人。
但光秃秃的枪管,又哪有什么杀伤力?很快,他们不是被飞骑撞翻,就是被雪亮的马刀砍倒。
转眼间,路上就尸横遍野。
“跟我来!”谢宇钲挥舞着手中的花机关,带领七八个好手,从掩体中跳出,飞快地迎上去。
几支花机关喷出长长的火舌,将那杀得正欢的几骑打得人仰马翻。
他和俏飞燕姐弟各率些人,分别守住三条村道,牢牢地控制了上山的路。
这当儿,因为有了这些骑兵支援,村里的民团已经回过神来。
谭楚和那团总很快就组织好了队伍,配合着骑兵连,对后山展开冲击!
双方巨大的兵员差距,一下子暴露无遗。
谢宇钲见形势危急,便让周营长带队先撤。但周营长却说怕他耍赖不给装备,“要撤也是一起撤!”
两人根据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迅速制定了层层设伏,节节阻击的战斗方针。
谢宇钲让周营长先撤上山,在合适的地方找有利地形,建立阻击阵地。自己带队指挥阻击。
花机关、马匣子、铁菠萝集中阻敌,伤害输出极其惊人。
战斗一时陷入胶着。
不多时,谢宇钲就见战场状势有利,正要发布撤退的命令,忽听左侧的桑林旁边马蹄声响。
转头看去,来不及调转枪口,就见尘土腾腾,一队硕大的骑影从桑树间闪出,电一般掠上山坡,冲到近前,雪亮的马刀划过几道弧光,鲜血飞溅,首当其冲的几个兄弟大叫着飞了起来。
谢宇钲调过枪口,猛地扣动扳机,但花机关却打空了,听着卡哒卡哒的空击声,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柄马刀带起一片风声,直向他划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串火舌从旁边飞出,马上骑士哇的一声惨叫,像一只老鹰一样栽下马来,整个人扑到谢宇钲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几乎扑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雪亮的马刀在谢宇钲面前一闪而过,噗嗤一声响,扎进了旁边开枪的那人胸脯上。
巨大的冲撞力让谢宇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当他终于苏醒过来时,已经处身于一个房间里。
这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墙壁是山里常见的泥土墙,房间中央有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有一个砂煲儿和一个粗瓷饭碗。那砂煲儿已被烟熏火烤得黝黑,那个粗瓷饭碗儿豁了一个口子。
“这是……回到山寨里了么?”谢宇钲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除了胸口有些闷外,手脚并无大碍,便慢慢掀开碎花布的床单,慢慢地爬起身,倚靠在床架上。
对面墙壁上,挂着一顶涂桐油斗笠和一领黑色的蓑衣,墙下摆着几双麻耳草鞋。此外,室内再无他物。
“人呢?他们人呢?俏飞燕、卢清、三哥,……哦、还有周营长……玉面鼠、瘌痢虎……嗯,还有……那些厉害的骑兵,他们……现在都哪里去了?”
谢宇钲的目光移向光源来处,那是半壁上的窗儿,小小的框儿像个陈旧的电视机一样,映着窗外山林漠漠烟如织,隐约有鹧鸪的啼鸣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谢宇钲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不是山寨里边。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他心里蓦然一动,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下床,趿了鞋子,轻轻来到门口,贴着房门听了听,外面静悄悄地,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房门从外面上了栓。瞅着门缝往外张望,只见外面晦暗不明,似乎,似乎是一个巷道。
“喂,外面有人吗?”连喊几句,没有任何反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屋内,目光扫过床头一物,不由得停住,原来却是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m1911。
几步回到床边,俯身拎起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枪上了保险,子弹只剩半仓。他清晰地记得,在那沙尾村时,自己曾一发一发地将m1911填满……看来,是有人用过这支m1911,会是谁呢?俏飞燕?卢清?还是三哥?就在这时,房门外远远地响起人声,有人正从远及近地奔跑过来。
“你看清了?那老鸦果然回窝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嚷道,谢宇钲一下子就听出是卢婷那疯丫头,她们的脚步声非常轻快,略微有些回声,房门外果然是条长长的巷道。
“我刚出到院里,就见一个影子飞进那棵树上,你说除了那老鸦,还有哪个?”
另外一个稚嫩声音也非常熟悉,谢宇钲想了想,终于想起是虎子。
就听这时卢婷停了脚步,叱道:“这么说,你没看清?”她忽地语速放缓,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姐姐说,那老鸦吃了几枪的吓,再不会回这个窝来了!”
“不会回来了么?可、可我确实看到一个影子了呀。”
虎子声音高了些,但仍犹犹豫豫,显然对自己说的话并无把握。沉吟了一会儿,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惊喜地说,“婷丫头,那老鸦吃了你几枪吓,差点儿丢了命,铁定怕了。不过,你说会不会是它的崽子回来了呢?”
“嗯,你说的有理。看来又有得吵了……哎呀不行,那还是得拿枪打掉它!”
“还、还是算了罢,要是谢指挥醒来,发现少了子弹,那可糟了!”
“虎子,你个胆小鬼,早晓得我也跟着下山,让你一个人住这尼姑庵!看吓不死你!”
“哎,那可别,婷丫头。”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到房门外时,同时响起两人示意噤声的嘘声。
两人轻手轻脚地开了栓,极其缓慢地轻轻推门扇,门扇却不推自开,两个小屁孩轻咦一声,就要抬脚踏进房中,抬头却见幽暗的门后站着一人,脸上浮着一层迷之微笑。
两个小家伙根本没看清是谁,两颗小脑袋就倏地一低,发一声喊,“啊呀”,倏地转过身,撒开小腿就跑。
“喂,是我!跑什么?”谢宇钲飞快地踏出门外,两手同时倏出,抓住两条小胳膊,直接将两个小家伙拎起来。
“救、救命呀……”两个小家伙一边扑腾,一边惊恐地叫道。
救命?谢宇钲闻言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昏睡初醒,突然间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但是……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
他疑惑地放眼看去,终于恍然大悟:这门外果然是一条巷道,一条幽邃昏暗的室内巷道。尽管现在还是白天,但巷道两头似乎转了曲,光线难以透入,整条巷道黑黢黢、阴森森,分外怕人。
“闭嘴!”谢宇钲喝道。尽管他还不明白,眼下到底在哪里。但从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来看,众人至少已经脱险了,作出这个判断后,他舒了一口气。
此时,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自己枕边的m1911少的几发子弹,多半就是他们赌斗打掉的。
m1911火力大,后座力也大,两个小家伙能握持得住,已是大不容易,还想拿着它,去打掉树上的老鸦窝?简直是痴人说梦。
忽然间,他想起牛二当初讨要子弹的那抠门样儿,心里不由为那m1911的子弹心疼起来,大眼撸子的子弹,有价无市呀,这俩小屁孩儿,竟然拿去打老鸦窝?想到这儿,他恨恨地道:
“鬼叫什么,又不会吃掉你们!”
“啊~”两人尖叫起来。
原来,大人们都走了,现在这偌大的尼姑庵里,只剩下他们俩,他们从小听多了妖先生、鬼媳妇儿的故事,整天都疑神疑鬼,可大人们又再三交待不得离开昏迷的谢宇钲……被限定了活动范围,两个小娃娃十分无奈,无论去哪里,两人都要扯在一起……
这条阴暗狭长的巷道,本是两人最恐怖惊悚的“死亡地段”。所以,刚才两人为了壮胆,一路都故意大声说话。
现在被谢宇钲这样陡然厉喝,两人一下子被唬得魂不附体。
惊慌之下,卢婷本能地一低头,张开嘴巴,咬向谢宇钲手背。
谢宇钲倏地一松手,她娇小的身子失去依托,陡然下坠,吓得她又惊呼出声,忽地胳膊一紧,又被抓住了。
她忽地福至心灵,大着胆子抬头一看,终于看清是谢宇钲,忿然大叫:“谢大哥,你吓死人了!”
“谁让你们偷我枪!”谢宇钲放下他俩,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只剩你两个?你姐你哥他们呢?哪里去了?虎子,你阿爸回来了没?”
虎子这时也回过神来,使劲揉着胳膊,:“燕姐姐说,我阿爸和娘下山去了,回来时,会给我买好多好吃的……”
谢宇钲听到这儿,心知俏飞燕并没有告诉这孩子实情,不由瞟了他一眼,只见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仍然故我,便想起殒命在鬼门峡的虎嫂,以及在汤湖圩西边战场上的战事,也不知如何了,那瘌痢虎和玉面鼠等人也不知是否脱险……
他正要开口问卢婷,虎子又嘟囔道,“谢、谢指挥,我娘说,这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胆小鬼!”卢婷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闪了闪,“吓死你算了!”
“你才是胆小鬼呢!”
谢宇钲连忙打断他们:“婷丫头,虎子,刚才你们说,外面有个老鸦窝是吧?”
“对呀,谢指挥,那上头有一只老鸦儿,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呱呱呱,呱呱呱,吵死人了。婷丫头就拿你的枪,打了好几次!”
虎子感觉胳膊还有些疼,本想再揉揉,但又怕招卢婷的蔑视,只好放开手,仰着小脸儿,打起了小报告。
“走,带我去看看!”
两个孩子在前引路,谢宇钲在后跟着,不一会儿,巷道拐了两个弯,视野里陡然大亮,却是来到了一处庵堂里。
天光从庵门外投射进来。
神龛上供奉着一尊檀木雕就的千手观音,两旁站着善财童子和龙女,一左一右,恭谨地列着。
案上亮着一盏油盏,一个不大不小的宣德炉里边插着一束香茬儿。
谢宇钲注意到,这观音像隐约跟俏飞燕有几分神似。他估计雕刻这观音像的艺人,应该也是个虔诚的信徒,雕刻时定然花了无数心思……
不然的话,他实在难以理解,在一块约莫五尺左右高的檀木上,雕刻了那么多的手臂,居然错落有致,显得肃穆庄严,丝毫不会令人产生密集恐惧的感觉。
“看什么呢,谢大哥?”
卢婷起到门口,见谢宇钲没有跟来,开口问道。回头见他看得出神,眼睛霎了一霎,正色道,“谢大哥,要不你也拜拜菩萨吧,观音菩萨可灵了!”
“哦,是吗?”谢宇钲这时注意到龛前摆着一个稻草蒲团,大约正如卢婷所言,这观音菩萨灵验,所以香火十分旺盛,因为,那个稻草蒲团,早已被无数虔诚的膝盖蹭得发亮。
卢婷返身回来,咦了一声:“拜神的线香呢?”
她一边说一边四下打量,忽地踮起脚,往神龛前的香案看了看,伸手翻起一沓草纸,抽出下面的一束红红的线香,取了三支,“你昏迷三四天了,今儿能醒来,可是全靠菩萨保佑呀。”
“什么?我昏迷了三四天?”谢宇钲心下震骇,不由瞥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此时一改平日顽劣模样,变成一个神情虔诚的女娃儿,好像神龛上的小龙女一样。
汤湖圩战事最后怎么样了?红字头他们呢?昏迷前敌人的骑兵是那样的剽悍……俏飞燕他们哪里去了?他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从卢婷这儿得到答案。
他见卢婷正替自己张罗着拜神,便道:“婷丫头,这拜神贵在心诚,我在心里已经拜过了,我们先去外面,看看那老鸦窝罢。”
“不用急,那老鸦没人打的。”小丫头将线香在小小手心里顿了顿,以使线香头儿齐平,然后递了过来,“谢大哥,你就拜一拜嘛。你昏迷的这些天里,我姐恳请静宜师太陪着,每天跪在这蒲团上,念老半天经文!这观音菩萨灵验啊……你也拜一拜吧。”
“呃?”谢宇钲深感意外,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张俊俏明艳的脸颊来。
刚在心里勾勒出她跪在神龛前的背影,卢婷就将线香递到了眼前。
他叹了一口气,顺从地接过线香,齐了齐,在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十握着,微微阖上眼帘,深深地换了一口气,然后就毕恭毕敬地俯首,静静地朝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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