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策论(1 / 1)
考棚之内,喧哗如潮,议论如海。
忽地,三声鼓响,所有人回归号舍。
等待四个时辰的休息后,第二场策论试,便要开始了。
薛向卧在石床上,敞开着号舍的房门。
微风拂来,竹筒内的清水哗哗作响,在静谧之中衬出分外孤清的意境。
房内昏黄,一盏油灯正缓缓燃着,火光随风轻晃,投在墙角,仿佛一尾静伏的兽影。
薛向忽然在想,为何不三场考完,一并告知成绩,而要分场告知成绩。
念头转了转,他便想明白了。
如此分场放分,更似催马追鹿。
以胜负之欲,逼人奋进。
念头至此,薛向又想到了魏范。
其实,他并不知道来的是魏范,但来的是谁,结果都一样。
他敢要求复核考卷,自然不是无脑之举。
原来,早在进入考场的前夕,他便去了文墟福地一趟,通过值守的风暖城,招来了沧澜学宫众人。
城试、郡试、学宫试,此三试,其实都是初级考试,考试的终极结果,便是晋升为秀士公。
此三试,皆由各州学宫负责。
各州学宫掌管各州秀士公功名以下的学子的学籍、科考,权柄惊人。
凭心而论,薛向对郡试的准备不是那么充分的。
至少在定文写作上,他还不如城试时,抓的那般紧。
一来,实在是忙。
二来,自从混成了文墟福地之主,收揽了沧澜学宫诸位大佬为座下听讲生,他底气爆棚。
如果不是确信“文试定去留、修行测试别高下”的规则,薛向真能通过倪全文等人,自己当此次郡试的命题人。
毕竟,整个沧澜州的科道考试,试卷和考试办法,都是沧澜学宫定的。
当然,薛向还没骚到这种程度,搞出这种骚操作。
但还是给自己上了道保险。
他以诗文为引,对倪全文等沧澜学宫众人说,近来神游八极,偶见不少绝妙诗篇。
这些诗篇,自然是薛向自己所作名篇。
然后,他询问作者。
薛向的名字就被引了出来。
接下来,他以明德洞玄之主的身份表达对薛向的激赏,询问薛向生平,疯狂给薛向点赞,并大夸特夸薛向必为一地文脉所钟云云,要倪全文等人好生庇佑。
又说,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希望见见薛向。
倪全文等人和薛向,并不陌生。
诛杀地巫后,低垂文脉天道形成的混乱文气,倪全文等人合力都没捋顺。
还是薛向以一首文光冲霄的大作,才捋顺了混乱文气。
当时,薛向给倪全文等一众沧澜学宫大佬,留下的印象便极为深刻。
薛向化身明德洞玄之主,又给自己做了一拨强推广告后,倪全文等人对薛向自然更加重视了。
毕竟,这是明德洞玄之主罕见点名要关照之人。
故而,魏范一听徐长缨、王宗靖等人汇报说要打落的是薛向,立时便翻了脸。
这打落的哪里是薛向的学籍,打落的是他魏大人在明德洞玄之主面前的机缘,打落的是他魏某人的仙缘,这断不能忍。
“魏范这人还怪好嘞。”
号舍内,薛向默默给魏范点赞,翻个身,拢了拢衣袖,眼神落向门外的月色。
窗外月明如水,声息俱静。
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晨起唤醒人钟声,悠悠扬扬地自天际传来,如一线穿云之音,荡入人心。
薛向睁开眼,晨曦初动,几缕淡金色的光,穿过竹叶、帘隙,落在石床之侧。
门半开着,一阵风吹入,令他精神一震。
他取了竹筒清水,草草洗了把脸,又取出两块猪油饼,吃了起来。
以他的修为,漫说三两日不吃,便是十天半个月不进食,也不会有恙。
但他自认是个热爱生活的人,说穿了,就是享乐主义者。
明明能吃饱,他自不愿意挨饿,搞没苦硬吃那套。
猪油饼虽已放凉,但酥香四溢,饼皮泛着金光,轻轻一咬,便有油脂和饼香溢入口中,微咸微甜,搭着清水入喉,顿觉全身暖意融融。
他吃得慢条斯理,仿佛仍在咀嚼昨日的风云。
半个时辰后,隆隆鼓声传来,文箓戒中传来信息,要他们出号舍,去外间集合。
薛向走出号舍,随人流进发,绕过一排石屋,前方赫然豁然开朗,赫见一座巨大的广场。
广场上,数十个巨大的石坪,高高低低错落地悬空着。
石坪上设有石阶,阶下便是层层排列的蒲团与条案,密密麻麻,如禾苗春生。
每一个条案之上皆摆着笔砚文卷,蒲团清整,一尘不染。
天上无云,阳光正烈,天空中密布道道阵纹,阳光一照,放出淡淡的金辉。
石坪四方,又悬空石环伺,立着一众监考。
不多时,文箓戒再度传来信息,却是要考生各自按考号入座。
一块块巨大石坪上,写着天干地支,极好辨认。
薛向很快登上丙字号石坪,十余息后,便找到了对应自己号舍数字的座位。
他正疑惑,为何第二场要在这里应考,文箓戒又有信息射入脑海,“本场之制,与往不同,文气大阵开放,文章优劣,以文字引动文气落纸,多者为胜。
特别提示,所有考卷将会由阅卷官复核。
指望投机取巧,以诗文引动文气,且答题不合题意者,直接黜落。”
霎时,场间一片窃窃私语。
紧接着,文箓戒要有信息送出,“经学宫合议,文试前十者,可率先进入武备堂,遴选器物,应对修行测试。”
此消息一出,几乎引爆全场。
第一场下来,所有信息都汇总了。
文试定去留,修行试定高下,已经是众人共识。
但所有人议论的是,文试定去留的规则,会不会太简单,恐怕必有新的规则。
毕竟,此种抡才大典,为避免有人先弄到考情,很多规则,会在考试过程中,由主考们合议而定。
故而,才会有文箓戒这般一点点传递信息。
此前,众人只知修行试重要,反而对定去留的文试有些漫不经心。
此时,这个消息爆出,文试争锋的火药味,立时浓郁起来。
众人议论声未歇,文箓戒中的信息又至,
“总榜第一,除优选权外,更将获得试炼场瞬移符一枚。”
轰!
炸雷般的喧哗暴起。
“瞬移符,这不等于在试炼场中多一条命!”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
“我觉得挺公平,谁有本事,就去取这个第一嘛。”
有人惊讶,有人震动,有人垂涎,更有人神色肃然,悄然拽紧了袖下的拳头。
薛向却只负手而立,眉眼沉静如水,未有波澜。
他心中的悸动,却如镜湖吹起波涛,一浪推开一浪。
文试第一,既有如斯福利。
这一场策论考试,他自然要全力以赴。
鸣钟三响,天光大亮,曦色自山边洇入苍穹。
薛向安坐蒲团,闭目养神,片刻后,一道宏大而平稳的嗓音,自四方八极响起:
“策论开笔,诸生以真意动文气。所论能应国政民心者,自有文气感应落纸。”
声落瞬间,宛如琉璃碎裂,考场上空的符纹开始漾动。
一缕缕弯曲的金色“文气”,自天穹间缓缓垂落,绚烂如霞光,漂浮半空。
不多时,文箓戒再现浮光,射入众人眉心,考题出来了:请以‘为政与德’为题,结合典故,申论其义。
薛向心头一凛。
这一题,看似平常,实则凶险。
落于寻常人笔下,无非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却难出新意。
唯有真知,方能破局。
当下,他便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想着破题之法。
说起定文,他如今也算得上行家里手。
不然,时论题就不会那么出彩。
但策论题要求更高,更讲究名师出高徒。
而他纯是自研,练习不多。
这一场考试,他优势并不大。
可第一场已经落后,算上加分,也只有九十八分。
这第二场再落后,最后一场总分三十分的情况下,想要奇峰突起,文试夺魁,难如登天。
这一患得患失,思绪越发凝滞,薛向一连写了好几个开头,都被否掉。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他稿纸上竟未成一句。
忽地,异象自考场东侧升起。
那是一道金芒,自沈南笙案头骤然腾起,如烈日初升,万缕霞光汇于纸面。
只见沈南笙笔下,字迹苍劲似篆、流转如云,一如清风拂岳,带着山川之势。
“政本于正,德根于仁。德不先立,则政无以行。若政失德,则法为虎狼。”
一排排文字,竟被文气显形,耀于当空。
寥寥十数句后,天际再显异象:
只见他头顶文气聚成一只白鹤虚影,羽翼舒展,蹁跹而舞,翎羽如琉璃。
文气为之所引,旋转而下,金光如练,汇入纸上。
白鹤绕顶、文气成漩,宛若天地之间,正道化形!
考场上,惊呼四起。
“是沈家的沈南笙……传言幼年在崇文堂诵六经,一字入心,如今果真名不虚传。”
“他竟引得白鹤异象……那是‘德禽现形’,只有文意与‘清德’契合,才能引动此象!”
在西南监考位,一位年迈监考老儒微微颔首,“其文如清风化雨,内敛而不骄,法度之中藏仁义之心……沈南笙,名不虚传。”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北方向,一道墨蓝文气冲霄而起。
那是楼长青。
他衣衫半展,目如寒星,笔势开阖之间,若有剑鸣之音。
文章首段引经据典,铺陈“政之本为礼”,继而驳斥“德可无政”的陈论,一气呵成,字字如戈矛排阵:
“夫政者,民之所依,德者,政之所尊。失德则政衰,失政则德虚。二者并进,如舟与橹,不可偏废…………”
他笔锋一顿,第二段转入大略,竟起笔,再论三教并立,礼治为纲,其后以儒家“内圣外王”为终结。
气象宏阔,似一篇千年吏志,卷古通今。
轰!
头顶浮现一道恢弘虚影,是庙堂宫阙,玉阶金梁,群臣影影绰绰,文气如朝日,洒落其中。
异象之中,文气竟有层层钟鼓之音,缥缈入耳,堂皇肃穆。
“竟是‘九朝归政’之象!”
有老儒眼神剧震,“此象极为罕见,唯有文辞中兼容天下礼序、尊君清臣、治民有方,方可见之!”
“楼长青果然以才气夺势,文章虽冷,然骨中有火,乃霸者之笔。”
人群之中,众考生望着那浮空宫阙,如临君王座下,竟有数人不自觉地低头不语。
紧接着,广场北隅又是一声轻响,如冰珠碎玉,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清冷至极的气息。
凌雪衣伏案疾书,眉目沉静。
他一身素衣,似雪中寒梅,笔落时无波无澜,字却似刀雕玉琢,句句锋利,不容丝毫掩饰。
“德在民心,政由人出。政不恤民,是弃其本;德不约己,是辱其名。”
他不引圣言,不列成例,转而论吏者之责,以一桩“州官强征赈粮”案起笔,直陈其弊,推演妖族百姓之苦,刺骨入骨,痛心至极。
其后却又翻转一笔,讲一清吏不畏权贵、以身作则,终令妖族百姓重归归心,州府归稳,朝堂表功。
这篇策论,如雪中骤雷,冷静、克制,却在每一句中拈出“官德”之锋。
空中忽现一条文气长河,澄澈如镜,星光隐现。
其上浮现一叶孤舟,舟中灯火微明,一书生持卷独坐,凝神静思。
那长河宛如“清流政绩”之象,唯“心清、笔正、理通”的文章,方可引此奇景。
监考席上,有老儒惊叹,“凌雪衣虽为妖族,却深得我儒家正脉之法,天资极高,能于短时内自拟公案,转折如江流,一气呵成。
此非才子笔,而有实干之兆。
将来出将入相,恐为妖族震世大能。”
试场之上,随着三道异象轮番浮现,文气潮动,众生侧目,满场沸然。
有考生低声道,“此三人现此异象,吸纳如此多的文气入卷,其余之人,恐难再出其右。”
“了不起啊,到底是世家子弟,妖族大能传承,经年累月之功,只为此试,太厉害了。”
“薛向,薛向哪里去了,怎不见他弄出异象。”
“…………”
考场上窃窃私语,监考们并不出声喝止。
他们甚至乐于见到这番争竞,不然,这第二场也没必要将所有人聚合一处参考。
要的就是千帆争竞,百舸争流。
丙字号石坪上,薛向安静端坐。
一张崭新的稿纸上,笔未动,纸未染。
只有微微一缕浅淡的文气,飘忽在纸端,似要聚而未聚,轻若游丝。
他没有看众人文章衍生的异象,也没有仰望高空的宫阙、白鹤与清流。
而是静静注视着空空的稿纸,仿佛里面蕴有宇宙深意,儒道至理。
忽地,他眉心一阵刺痛,这是他修炼有成,六识敏感,知道有不少人正望着自己。
“诸位考生,专心答题,文气有限,后发制人者,恐无文气落纸。”
监考声音传来,场中私语声顿消。
薛向依旧不曾动笔,他在找心中的感动。
策论没办法当文抄公,靠才气胜过诸位惊才绝艳的荫生中的俊杰,可能性不大。
唯有寻找自己所长,方有一战之力。
薛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处有二。
一,有超越时代的见识,能做到另出机杼的同时,又不落入“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的弊病中。
二,他有真实的治理一地的经验,他名为十一室室长,实则后期干的是镇令的活儿。
吏治得失,朝政在基层落地的效果,他心中一清二楚。
他早已理顺策论的思路,迟迟未动笔,不过在寻常心中的感动。
没有感情的文字,既感动不了读者,也共鸣不了天地,便是引落文气,也只寥寥。
薛向闭上眼,思绪渐渐飘远。
不多时,分给他半个馒头的老乞丐,开门让他入内避雨的妇人,分粥与他的小阿妹,金黄的麦田上贪食的小鸟,雪山之巅第一缕照入心田的阳光。
越来越多的意象,如万道奔流的山泉,一并轰入心田,轰隆一下,东归入海。
薛向霍地睁眼,不再看周围纷飞的文气,不再听耳畔细碎的议论。
此刻,那些引人侧目的异象:白鹤、宫阙、清流,都仿佛与他无关。
他只看自己的一张纸,一支笔,一颗心。
他心中,浮现出那片热闹的绥阳渡。
那是他真正的战场。
比起纸上谈兵,他早已在绥阳镇拿到了真枪实剑。
他动笔了。
起笔,平静如水,却字字落地如钟:
“政者,施也。德者,感也。政不感人,犹鼓而无音;德不施行,犹香而无熏。”
此言一起,四周无波。
他未引《正言》,未述《风雅》,只是轻描淡写写下他亲历的事。
“昔在绥阳,百姓行商,却困河道。民怨日积,货滞千里,商贾不至。于是余上任之初,简调诸司,引诸河商登岸……。”
笔锋未歇,他转入第二段。
“三月,渡口焕然,游商来往如织。百姓熬粥赠饮,商贾自发修道。此皆非余政令之力,乃百姓得益之真情。盖政者,通利之器;德者,润心之风。”
此时,纸上已有缕缕文气聚起,虽远不及沈、楼、凌三人之澎湃恢弘,却也渐成丝线,缠绕字句,如细雨初霁。
薛向不理会,继续写下:
“曾有一案,两姓争田,争讼多月……”
薛向笔迹沉稳,情绪内敛,字字饱含情绪,却仿佛震动纸页。
在石坪之上的法阵中,忽有一点淡金浮现,在他稿纸边缘,缓缓旋转,如烛火跳跃,微弱却清明。
有人低声惊呼:“那是……共鸣之火?!”
“非也……那是‘微诚感气’。只有实录政绩,以真心动笔,方有此象。”
监考席上,数位老儒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缓声道:“此子笔下无夸饰,句句实据,虽无天人之象,却有一股‘泥土之香’。”
另一位老监考淡声道:“他所书之文,虽无华丽之辞,然条分缕析,法脉清晰。此所谓‘实干得气’,极罕。”
“但论气象,毕竟不及沈南笙三人。此局,终究难破。”
“未必。”
沉默良久,一位白须儒者忽而开口,他望着薛向的纸,眼神深邃,“异象之炽,往往短促如流星。
此子之气,如涌泉初起,不震目,却能久长。
只要他能贯通一气、合题破局,后势未可限量。”
“你是说——此子可成大篇?”
“成篇之后,再看落气多少,方能论成败。”
考场上,沈南笙三人头顶异象依旧,光辉耀眼。
三人也看到了薛向头顶的异象。
此刻,三人皆已成文,静观薛向头上异象演化。
三人心中只是微惊,并不震撼,毕竟,大局已定。
薛向纵然再有天才,也翻不过局面。
只因,此刻漂浮在空中的文气,实在不多了。
只见薛向八分不动,静默挥毫。
宛如山间老树,不见繁花,却在静夜结果。
他笔走如风,纸上缓缓浮出:
“今日之论,不在圣贤所言,而在黎民所感。政若不从下起,德若不由心生,纵有经纬万端,亦如织空网耳。”
那一瞬,风动。
微风过处,蒲团轻晃,薛向案头的砚中墨汁微微荡漾,倒映出空中那一点金芒缓缓旋转。
最终,一道细长的文气,自空中徐徐垂下,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笔锋之上,随之没入纸中。
它没有声响,却使整个丙字号石坪瞬间静了三息。
不是震惊,而是疑惑。
这是什么?
这不是异象,不是显华的才气。
这像是一粒火种,悄然落下,却可能烧透天地。
监考席上,白须老儒轻轻一笑:“一缕文气真火,只怕要星火燎原。且看他后文如何。”
已完成文章的一众考生不语,皆将目光投向薛向。
在千万目光之下,他依旧沉静如初,笔锋不停,墨色未干。
薛向笔锋一顿,一句重若千钧的文字跃然而出:
“夫民心之归,非利诱,非威迫,惟以信义养之,仁政抚之。”
几乎在瞬息之间,他卷上那缕淡金之气,原本如炊烟似的细细飘散,忽然蓦然一凝,随即轰然爆涨!
嗡——
一道不似凡声的振鸣,自他笔下升起!
仿佛有看不见的某种“格局”被撼动。
最先感应到的,是沈南笙。
他试卷上原本文光澎湃,犹如金龙缠卷。
此刻,金龙却猛然被拽动,自他卷上逸散,径直飘向丙字号石坪,缓缓没入薛向文卷之中!
“文气褫夺!”
沈南笙豁然抬头,目中精芒闪烁,略带一丝难以置信。
不仅是他。
楼长青试卷中,盎然文气结成城楼幻影,巍峨生辉。
此刻,一角忽然崩塌,一束凝实金气飘然脱离,直奔薛向!
“岂有此理!”
楼长青大怒。
而凌雪衣那一卷,原本轻盈飘荡,字里行间有“清流绕砚”、“竹影映纸”的文象,尤为雅致动人。
可那细细如线的清流,也忽然断去一缕,如被谁截流,悄然改道,落入薛向案前!
“好个文气褫夺,凌某心服口服。”
凌雪衣含笑如仪。
紧接着,宁千军卷上文气,不如前三人炽烈,却颇为凝厚,似沉剑出鞘,蓄力待发。
他早已成文,正含笑看着薛向的热闹,忽地,他试卷上的文气开始轻飘摇曳,仿佛受一股“感召”,斜斜逸开,化作金丝,向东南飘去!
“你踏马!”
宁千军出离愤怒了,恨声碎念,“姓薛的,你跟他们仨争就是,祸祸老子作甚,老子才攒多少。”
他愤怒地一拍案几,身侧蒲团轰然一震,墨滴飞溅!
就在这时,不少人发现了异象。
“有人在夺文气!”
“是薛向,他夺的是那几位卷上的文气。”
“这也行?算不算作弊啊。”
“作弊?你有本事,你也这样做个弊瞧瞧。”
有人惊呼,目光齐刷刷转向薛向。
此刻的他,依旧低头,笔走龙蛇。
案头文气翻卷,原本的细雨缠丝,竟已转为“幽光引凤”之态,虽无狂烈异象,却有一股沉潜如海的厚重之意!
更诡异的是,那些飘来的金气,并未生硬冲撞,而是在接近薛向卷首之际,竟自行缓缓盘旋,如认主归巢!
有监考长老慨然起身,诵读薛向笔下文字,“余之言,非因口才,非借书策,唯凭一腔忠恕之心。
为百姓立言,为苦难鸣冤,若此心不动天地,何用读书为官?”
轰!
考场上空文气激鸣,仿若炸雷。
“他不是立论,他是立誓!”
“他不是策文,他是在写一封给天下的请命书!”
监考厅内,魏范缓缓睁开眼,视线似乎穿透墙壁,投向薛向所在石坪。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不可掩饰的激赏之色。
而沈南笙眉头紧锁,暗咬牙关。
楼长青眸色凝重,一字未言。
凌雪衣则轻轻收笔,默默望向薛向,眼中露出浓烈的欣赏。
可无论质疑,惊骇,或是敬服,这一刻,全场的气氛,已悄然发生变化。
薛向越写越急,越写越快,最后一句,“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笔落,文成。
试卷之上,文气凝成一道淡淡的光痕,如晨光破晓,横贯整纸,如匕首开锋,直指人心。
那一瞬,许多人心中,竟生出一念:
不用比了,魁首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