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难事(1 / 1)
薛向开始盘算自己的处境。
其一,职场处境。
新任的职务,注定充斥着麻烦和争斗。
灵产清理室,这四个字一听,就知道必和无数的利益纠缠在一起。
迦南郡内,药山,灵田,灵矿,各种非法占据的洞府,违法搭建的宗门,严格算起来,都归他管。
这个职位,无疑最易得罪人。
迦南郡里,多少人等着看他出丑。
但薛向没觉得这就是坏事。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这灵产清理室室长的位子,难坐归难坐,但事儿大,事儿多,若真能收拾好,便是最容易出功劳的地方。
前提是,得顶住头三板斧。
一旦顶过去了,顺手了,后面积攒功劳的机会,绝不会少。
其二,实力盘点。
他眼下的实力,九成九要算在弄出来的那把加特林身上。
但就凭这个,应对将来的二次试炼,远远不够。
他很清楚,他这个郡考魁首,有多少人不服气。
二次试炼,吕温侯、沈南笙、楼长青、宁千军,这些必是憋着劲儿要找他的。
故而,快速将修炼境界拔高到了筑基境,已是当务之急。
他现在是练气九层,照着现在的引灵入体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能达到冲击大圆满的状态。
达成大圆满后,则必须要为筑基做准备了。
筑基所需准备有二。
一,为寻找合适的宝地。
二,充足的筑基丹。
归而总之,筑基丹的搜集是当务之急。
此外,薛向很清楚,他现在的文气状态,已经足够支持冲击句境了。
一旦达成句境,文气的威力,可就更上层楼了。
而要达成句境,筑基状态又是必不可缺的。
“看来,得让董老爷子帮忙询询价了。”
薛向暗暗道。
绥阳渡发展得依旧红火,荒滩的土地集中招拍挂又进行了两轮,薛向赚得盆满钵满。
他现在积攒了大量灵石,供应自己和柳眉修行,已是远远用不完了。
若拿出来购入筑基丹,他丝毫不心疼。
出炼房时,已是月上中天,对面的炼房还有动静儿。
薛向知道,柳眉更多的是在打磨息风剑法,她早已练气大圆满了。
没有筑基丹,柳眉的修炼之路,也卡死了。
他暗觉任务沉重。
便是为了眉姐姐,他也要想办法弄到足够的筑基丹。
新换了环境,却还是没影响薛向的睡眠质量,他依旧是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他便朝西面的冷翠峰行去。
和云梦城一样,时下各大郡城,都是围山建城,官员皆为修士,高来高去也没觉不方便。
而权力机构设在山峰上,也起到了极好的保全隐私的作用。
冷翠峰,便是迦南郡一级衙门所在地。
半盏茶后,薛向便抵达了冷翠峰脚下。
抬头上望,冷翠峰拔地而起,峰顶覆雪,半山腰却是一片苍翠。
寒风自北而下,带着高处的雪意。
薛向拾级而上,一路走好,一路看。
只见整座山峰如玉削成,云从山腰处生出,缭绕不散,似真似幻。
登山路并不宽敞,石阶被风雨打得泛白,偶尔有积雪从松枝上簌簌落下,砸在台阶上。
行至半山腰,便见路边立着一方青石,石上刻着四个大字“冷翠仙峰”,笔力苍劲,仿佛仍带着墨香。
行至此处,已能看清半山腰至峰顶,开辟出的庞大建筑群。
殿宇楼阁层迭,朱梁画栋,飞檐翘角,与山石、古松、白雪相映,气势森严,又不失灵秀。
不多时,便按照指示牌,找到了掌管人事调配的第二堂的主衙。
令薛向惊讶的是,第二堂主衙门前,竟还有湖。
湖面不大,环湖一圈都是青石栏杆,湖心白雾氤氲,偶有几尾锦鲤泛着光游出水面,红影掠波。
薛向进了第二堂,出示了仙符。
流程走得很快,一位白面青年找上他来,自我介绍是第二堂第二院副院尊,姓邓名青,专司薛向赴第九堂报到一事。
邓青先是引着薛向,去第一室录入了个人信息。
然后,将一系列证明薛向身份的符纹、印鉴,全部录入了薛向的仙符中。
到时候,薛向再使用印鉴,或出示身份,只需要用意念,便可调出印鉴光影,直接刻录在公文上。
“仙符果然不凡。”
薛向暗暗咋舌。
这可比在绥阳镇当假镇长时,先进多了。
半柱香后,邓青引着薛向转到对面山腰的一排红房子前。
行走在这里,能听见远处钟鼓声悠然传来,配着山风,像是天地在缓缓舒展。
不远处的青石上,正刻录着“第九堂公衙”的字样。
站在此处,正好能看见对面山峰,那处山腰和山峰,也矗立着大量红墙碧瓦的建筑。
邓青指着那处道,“对面那是双青峰,隔着一条深涧与此峰相望,那里是雍安城公衙所在。”
雍安是郡治所在,一城双衙,合情合理。
邓青熟悉规制,带领薛向在第九堂的流程走得很快。
第九堂堂尊王伯当不在,副堂尊钱少用接待了他们,邓青宣读完任命,薛向出示了仙符。
至此,邓青公事毕,便即告辞。
钱少用则着一陈姓书办,领着薛向去第三院主衙报到。
半盏茶后,第三院院尊赵朴接见了薛向,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客气话说完,便叫来了一室室长黄通,说一室还兼着内务的差遣,让薛向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安排黄通去做。
黄通是个圆头圆脑的中年人,一双眼睛在眶里滴溜溜乱转。
领着薛向出了赵朴公房后,便开始对薛向嘘寒问暖。
不多时,便引着薛向进到他的专属公房,一间依山而建的小房子,不到一丈见方。
公房收拾的很干净,档案架,办公桌,纤尘不染。
“薛院尊,以您的级别,可以配一名专属书办,您看,是我替您推荐,还是您自己观察一阵再说。”
黄通满面堆笑,“我的意见是,您要抓紧安排专属书办。
您才来,各方面都要对接,各种公文往来,还要熟悉,没个体己人,还真不行。”
薛向怔了怔,“黄室长可有合适人选?”
黄通眼睛一亮,“有的有的,我举荐一位书办,他虽年纪轻轻,已经佩戴金质飞鱼标。
头脑清晰,耳聪目明,经验丰富,很是合用。”
“噢?”
薛向道,“既然黄室长这么看好,就先用用吧。”
薛向也不想显得崖岸太高。
黄通大喜,“我这就给您叫去。”
说罢,转身便走。
薛向高声喊,“给我安排张小床,抵着窗户放。”
许是看书看多的缘故,到哪儿,他都愿意躺着。
似乎唯此,心意才能更容易沉入书中。
薛向正翻着书架上的档案,脚步声咚咚传来,一道身影进门,立时将屋内光线遮挡去大半。
“卑职孟德,向薛副院报到。”
“啊。”
薛向像被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抬头,便见到孟德那张圆乎乎的胖脸。
他穿着一件公服,胸前飞鱼标金光灿然。
比飞鱼标更灿然的是,孟德的笑脸。
“好小子,这个埋伏打的深。”
薛向上前,重重擂了擂孟德肥厚的胸膛。
孟德笑道,“知道哥们儿多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机会么?给姓黄的孙子足足送了两枚灵石。”
“我说,他怎么连经验丰富都夸出来了,你小子才比我早来几天。”
薛向拉着孟德坐下。
孟德道,“咱可不是吹牛,上次城考结束,我就在北水镇干书办,该会咱可都会。”
薛向摆手,“我可不是嫌你,咱们弟兄谁跟谁。
只是,你孟兄也是堂堂孟家公子,在云梦谋一个副室长的缺,应该不难吧。”
孟德摇头,“国朝体制,官制卡得最紧。
便是王公子弟,要混衙门,也只有一步步往上磨勘。
薛兄一路走来,不也是副室长,室长,副院尊,步步没缺?
当然,薛向你是天赋异禀,冲得极快。
咱可没这个能力,现在从白身磨到金质飞鱼标,已经用尽全力。
如今能跟着薛兄混,即便不能挂上副室长衔,也必会所获匪浅。”
孟德家虽称不上世家,却也代代有人出仕。
对他的前途,孟家自有规划,可他偏偏看好薛向,巴巴赶到迦南郡来当个书办。
“行了,互吹的话,咱们弟兄就免了。”
薛向道,“你知道的,我来这个灵产清理室,是穿了人家扔过来小鞋。
你比我先来几天,这里什么状况,可摸清楚了。”
孟德脸上笑容收敛,“摸得差不多了,我认为,薛兄太乐观了。
这哪是什么小鞋,分明是将你扔到了炙烤得通红的铁板上。
情况是这样的:
这个灵产清理室,是个补充室。
年中,中枢下达了要盘点全国灵产的命令。
郡中为响应中枢指令,为清退各处非法侵占灵产,而成立的该补充室。
其他各州、郡,都设立了补充衙门。
一开始,谁都以为一阵风吹过了,大家应付完差事,此事便了了。
谁也没想到,这风越吹越紧,越吹越急。
三个月前,中枢下达指令,要将灵产清理情况,纳入年度官员成绩考核。
自打灵产清理室成立,统计被侵占的灵产,做的倒是很详细。
但是,回收被侵占的灵产,拆除违法建筑,却是一桩也没办成。
眼见着再有二十来天,就要封衙了,府君询问灵产清理室状况。
见毫无成效,府君大怒。
第九堂堂尊王伯当被申饬,第三院院尊赵朴被记重大过失一次,计入出身文字。
现在距离封衙,二十天不到。
王伯当,赵朴都办不了的事儿,老兄觉得能办下来?”
薛向皱眉,“这么说,这二十天也是给我的期限?
我这初来乍到,二十天真清退不了一处被侵占的灵产,又当如何?”
孟德压低声道,“小道消息,府君曾放话,封衙之前,还无任何成效,将追毁主事官出身以来文字。”
“嘶。”
薛向倒抽一口凉气。
至此,他终于明白谢海涯说的,世家大族的报复,永远不会是刺杀,和肉体消灭,而是残酷的官场倾轧。
他还没来,天大的雷已经备好了。
他想抱宋师伯的大腿,宋师伯要翻过年才来。
也想过用明德洞玄之主的身份,去找沧澜学宫,让倪全文出手。
但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沧澜学宫,只能当作底牌和退路。
他转念一想,又暗暗发狠,“来都来了,哪能一枪不发,就先撤。”
当下,他沉声道,“孟兄,速速帮我找到卷宗,我要挑件案子,抓紧办了。”
孟德摇头,“现在换不了案子了,只能办灵产清理室正在经办的这桩。”
“这是为何?”
薛向莫名其妙。
孟德道,“到年底了,接近封衙,各个衙门都在做年终的成绩盘点。
第九堂已经将这件正在经办但没办成的案子,列为了成绩,报了上去。
故而,谁来当这个灵产清理室的室长,都必须先办这个案子。”
薛向听明白了,“不管办没办成,先列为灵产清理室的成绩报上去再说。
成了呢,算是先上车后补票。
不成,便算他这个灵产清理室的室长报假成绩。
最后,背锅的还是他薛某人。”
薛向前世,混迹职场多年,对这些套路很是熟悉。
如今,虽然换了世界,但人性未变。
他不会蠢到去大喊冤枉,因为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他让孟德速速陈述正在经办案件的案情,很快,他便捋清了关键:
1,灵产清理室正在经办的是欢喜宗的宗门违建案。
2,欢喜宗是个规模一般的宗门,宗主赵欢欢,是筑基期的女修。
欢喜宗,以门下多出美女而著称。
宗门内许多弟子,都嫁入豪门为妾,看着欢喜宗规模不大,但影响力惊人。
3,欢喜宗建在凌云峰上,本来这种荒野山峰,是无人管理的。
宗门愿意怎么扩建,便怎么扩建。
谁料,年中,国朝开始清点灵产,动用大阵,分析天下灵脉走向。
其中一条水火双灵脉,正穿凌云峰而过。
其中,有处灵眼,正卡在欢喜宗扩建的演武场上。
“似这种情况,官府一纸文书便能摆平,为何还有困难?”
薛向道,“我不信,欢喜宗敢和朝廷兵马对抗。”
孟德道,“你的前任宋畅也是这么想的,他先派人去和欢喜宗交涉。
欢喜宗那边避而不见,宋畅决定强拆。
队伍派过去了,连凌云峰还未靠近,便被一股妖风吹翻。
宋畅没想到欢喜宗如此疯狂,便将此事上报,岂料上面也没给他回应。
他再问,上面问他违法建筑是怎么认定的,为何乱出强拆文书。
宋畅被顶了个没脸。
此事,便就此耽搁。
直到,府君大发雷霆,宋畅倒霉背锅。”
“这叫什么事儿?又要下面人办事,又不给下面人撑腰?”
薛向吐槽。
孟德道,“此事诡诈就诡诈在此处,难办也难办在此处。”
薛向摆手,“咱不管这些。
孟德兄,把相关卷宗找过来,另外,把朝廷下发的关于清理灵产的公文也找过来。”
…………
夜渐深。
公房里只剩下一盏灯。
孟德送来的卷宗,摊在案几上,厚厚一摞。
薛向从第一页,耐着性子,逐件逐条细读。
纸墨之间,旧案交错,笔迹或急或缓。
看得久了,灯火似也昏黄起来,纸面泛着微光。
欢喜宗的违建,起于数十年前,原本无甚要紧。
问题出在年中的大阵测灵。
水火双灵脉之交汇,偏偏锁在了凌云峰。
从那一刻起,欢喜宗的宗门违建,便成了必须拆除的对象。
薛向阅罢,把卷宗合上,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
案卷里,不见欢喜宗的狡诈手段,倒见得第九堂上上下下,拧不成一股绳。
显然,这桩案子,难关,在内不在外。
攘外,必先安内。
想到此处,他索性合上卷宗,望向窗外,却见窗纸上映出一个胖胖的身影。
“孟德兄,还未歇下?”
薛向低声道。
孟德转入公房,“我倒是想走,你这当院尊都没走,我这当书办的哪能没个眼色。”
“赵院尊可还在公房?”
“在,现在灵产清理案未破,多少眼睛都盯着这边,哪怕是故作勤勉,也要装出些模样,赵院尊一连好几天都住在公房。”
“甚好。”
薛向正了正官袍,直往第三院院尊赵朴公房赶去。
夜风自山腰扑面而来,带着冷意。
半山的松影在月光下森森簌簌,走在石阶上,便似脚踏波涛。
远处暮鼓声沉,冷翠峰的殿宇,如同在薄雾里浮动。
第三院的院署依山开辟,门扉紧掩。
门外的风灯在夜里摇曳,泛着幽黄的光。
薛向亮了腰间的仙符,值守的书办一怔,连忙推门。
堂中静极,只有一缕檀香,蜿蜒上升。
赵朴正倚榻而坐,一身公服半解,面前一只白瓷茶盏,盏上水雾袅袅。
“赵院尊,打扰了。”
薛向拱手,躬身入内。
赵朴合上手里的册子,抬眼看他,微微吃惊,“薛院尊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可是住的不舒坦,有什么需要,你找黄通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务必令你满意。”
薛向摆手,“吃住都是小事,欢喜宗的违建清理,却是大事。
属下阅了卷宗,颇多可疑处,还请院尊解惑。”
赵朴端起茶,轻轻吹了口气,眼皮半阖。
蒸汽自茶盏里散开,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你们灵产清理室的事,我不便插手,再说,我所知实在不多。”
他说得慢条斯理。
“既如此,我申请调动执法队,强拆欢喜宗违建,还请赵院尊代我一同上书堂尊。”
薛向随口便放出惊雷。
迦南郡各堂,皆设有执法队,规模不小。
赵朴大惊,“办案怎能如此莽撞,薛院尊三思。”
“三思?”
薛向道,“赵院尊不同意?”
“我说了,灵产清理室的事儿,我不管,也管不了。”
赵朴站起身来,语气中的不耐烦已经快流溢出来。
“不如说不敢管。”
薛向绣口一吐,便是毒液。
赵朴气得面色发白,指着薛向,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初来乍到,竟敢如此大胆。
薛向自顾自道,“赵院尊应当清楚,我堂堂郡考魁首,被丢来此处,遭遇了些什么。
我也不妨和赵院尊明说。
我来时,桐江学派的宋师伯,噢,也就是观风司的那位宋司尊,以及沧澜学宫的宫观使倪先生,都曾有过耳提面命。
要我尽管实心任事,旁的无须管。
我理解赵院尊的难处,若说我坐在火炉上,赵院尊何尝不是坐在镰刀刃上。
欢喜宗的案子,办不明白,我固然要遭灭顶之灾,赵院尊的下场又何尝会好?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
你写个条子,明示,以后凡涉及灵产清理室事务,全权交由薛某人经办,你不再插手。”
薛向没指望从赵朴这里得到什么,但权责必须明确。
不然,他再好的布局,关键时刻,赵朴横插一杠子,抢走指挥权,一切皆休。
归而总之,赵朴可以不办事,但不能坏事。
屋外竹林莎莎,赵朴沉默了。
他何尝想管灵产清理的破事儿,可次次板子落下来,总要捎带着他。
好在人家给的补偿也算丰厚,他才硬陪着挨板子。
至于薛向,在他看来,就是个来送死的倒霉鬼。
现在,薛向亮出锋芒,显然是不甘心当这个倒霉鬼。
至于,薛向说的什么宋司尊,倪宫观使,赵朴并不全信,但也不敢不信,毕竟,薛向的郡考魁首的光环太强。
所以,赵朴既不想和欢喜宗为难,也不愿和带着郡考魁首光环、还准备死拼一把的薛向硬刚。
他沉默良久,“也罢,总归帮不到你,本官放手便是。
薛副院,你是猛龙过江,不理解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我只能劝你一句,刚极易折,尽快想退路。
区区二十天,办不成任何事。
我撑过这一任,也懒得再在这污泥中打滚了。”
赵朴痛痛快快写了条子,意思是薛向说的意思,但文辞要官方的多。
明言了,灵产清理室的一切事务,皆归薛向署理,包括他在内的第三院其余人等不得干预。
薛向拱手一礼,捧了条子便走。
回到公房,孟德仍旧在等,见得薛向,远远迎上,“如何?”
薛向将纸条递给孟德,孟德览罢,皱眉,“他开出这样的条子,分明是表示,你们两边我都不愿得罪,你们自己斗去。
可灵产清理不成,他是要受罚的。
即便这样,他也不愿往里面掺和。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他得到了足够的补偿。
另一种可能,他得罪不起欢喜宗。
或者说,得罪不起欢喜宗背后之人。
现在看来,内部的阻力点,不在赵院尊。”
薛向点点头,“孟书办,你这狗头军师当得蛮灵的嘛。”
孟德皱眉,“你还笑得出来。
阻力点不是赵院尊,不就证明问题越发大了么?
常言道,根子都在主席台,问题出在前三排。
这事儿麻烦了。”
薛向笑笑,“本来就是件麻烦事儿。
我不怕麻烦,就怕云山雾罩,不知道麻烦的节点在何处?
王堂尊可还在公房?”
孟德瞪圆了眼睛,“你想找王堂尊也来上这一手?”
薛向不置可否。
孟德急道,“王堂尊,乃是铜麟榜上的秀士公,地位尊崇。
是迦南郡的老牌官僚,你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错了,我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
清晨的冷翠峰,天色方才透白。
山风卷着雪意,从峰顶冲下,卷得檐铃叮当作响。
第九堂的正衙,朱栏碧瓦,半在云雾里,半在山影中,气象森然。
堂尊王伯当,安在正堂。
此人身材极高,腰背略驼,须发虽白,却理得齐整,垂至胸前。
一双眼睛微微下垂,似笑非笑,眼角深纹,竟有种恍若慈和的气度。
然而那份笑意,落在薛向眼中,却似与他无关。
堂中地面是整块的青玉,拂得可鉴人影,案后香炉烟气氤氲,掩着几案上的一沓公文。
薛向行到堂前,拱手行礼,“下吏参见堂尊。”
王伯当抬眼,含笑,像是早知他要来,“薛院一早上山,想必是为欢喜宗之事?”
“正是。”
薛向抬首,神情沉静,“此案我已阅尽卷宗,今日特来请堂尊发文,调执法队助我强拆违法建筑。”
王伯当轻抚长须,缓缓摇头,“案子不是这么办的,你才来第九堂,很多事,并未明了。
先适应、体验一阵,再做别论。”
“封衙在即,下吏如坐针毡,不得不急。”
薛向直视王伯当。
王伯当道,“凡事,当戒骄戒躁,此事我已插手,也已与欢喜宗沟通了。
他们的意思是,当年修建宗门,耗资巨大。
如今强行拆除,一无所得,不甚公平。
欢喜宗,在郡中颇有影响,各方面都来说情,我也不能不平衡各方。
欢喜宗宗主赵欢欢说了,她正在第八堂,办产权文书。
只要文书下来了,她便能申请补偿。
补偿款一下来,她们立时主动拆除违法建筑。
法理兼顾人情,才是治事之道。
我已经同第八堂贺堂尊打过招呼了。
至多十余日,便会有结果。
薛院,大可静候佳音。”
“倘若没有结果?又当如何?”
薛向拱手,双目凝视王伯当。
王伯当脸上笑容凝固,冷冷盯着薛向,空气中似有霜意飞起,“看来,薛院并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堂尊误会了。”
薛向道,“我连夜查询了,中枢下发的与清理灵产的相关政策文书。
其中有一条,明确指出,自中枢下达盘点灵产之令始,天下灵产相关之产权文书,一律冻结。
请问,第八堂如何办出欢喜宗要的产权文书?”
“是吗?还有此事?”
王伯当一拍额头,“看来是我疏忽了,我马上过问此事。”
“下吏愿在此等候。”
至此,薛向已试明,关键阻力点就在第九堂堂尊王伯当。
“薛院,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王伯当脸色顿黑,如乌云密布。
“不知下吏何处不当。”
“好一个不知,你是在教本堂尊做事?”
“下吏不敢。敢问堂尊,下吏如何做,堂尊才会调动执法队,配合强拆。”
薛向不想跟王伯当来回罗圈话说个没完。
王伯当用衙门把戏来压制他,他只能回报以程序正义。
“说欢喜宗违建,先拿到违建认定文书再说,否则,本官如何调动执法队强拆,下去。”
王伯当不耐烦挥手。
薛向拱手一礼,告辞离开。
他才去,偏厅转出一人,身长七尺,须发如雪,盯着薛向远去的身影道,“此人倒是名不虚传,生猛得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那位也许走了一招臭棋。”
“房老何出此言?”
王伯当眉毛掀起。
房老乃是第九堂的一位书办,跟随王伯当一起来的第九堂。
说书办,不过是王伯当给他找的一个堂堂正正出现在第九堂的理由。
实际上,此君正是王伯当的谋主。
房老道,“灵产清理,注定是个麻烦活儿,没权柄根本执行不下去。
中枢不会不知道,我料定,用不了多久,灵产清理衙门的权柄会大幅扩张。
薛向权柄一旦扩张,弄不好便是养虎遗患的局面。”
王伯当含笑道,“房老以为,小薛拆得了欢喜宗?”
“不好说。”
房老摇头。
“还不好说?嘴上没毛,以为斗赢了几个纨绔子弟,便赢了全天下。”
王伯当轻笑一声,“那就给他来点成年人世界的小小震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