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2章 正治境界(1 / 1)
对于何朝迅的摊牌,任老早有预料。
精明睿智如任老怎会看不清楚形势,掌握不了人心?从正数十年的经验与阅历使他养成先谋后动绝少主动出击的习惯。
关于入常的几位竞争人选——陈晓卫、凌沃、姚星、饶小安、唐武功,任老内心深处并没有明显的倾向,他权衡利弊的主轴只有两个字:
平衡。
不是自己与何朝迅或朝明沿海系内部平衡,那太小看任老的正治智慧了。
他考虑的是傅冰与桑向民以及京都新旧首长之间的平衡!
陈晓卫后面是云家旭;姚星是桑向民的挚友;凌沃得到陈瑞华和陈国祥力挺;饶小安则有傅冰支持……
在任老看来,他们几位被提拔重用能够为朝明带来更多资源,增强朝明在京都决策层的影响力,相比之下唐武功算什么?他才是唯一可以忽略的人选。
任老比何朝迅看得更高更远的是,随着傅、桑执主正,一场针对沿海系的整顿风暴已不可避免地来临,近几年突然加速的外省干部交流,以及加大对朝明干部经济问题查处就是前奏。
要顺应京都治国理念,就必须避免沿海系干部“抱团化”、“组织化”、“阵营化”,何朝迅却还执念于培养继任人选岂非逆流而行?
任老都能想象到何朝迅当面提及唐武功的场景,傅冰、桑向民肯定笑笑,这就是何朝迅认为的“认可”,殊不知到大首长的层面绝少亲口说“不”字,笑的含义有无数种,其中一种叫做“委婉的拒绝”。
呷饮了好一会儿,任老道:
“我同意朝迅关于武功的评价,除了经济那一条,围城什么时候走出低谷的,我想全朝明都看得很明白;换人如换刀啊,有些事儿别说得太透,大家心领神会即可。”
意思指围城之所以出现今天朝气蓬勃局面,关键在于蓝京上任断然采取摈弃常规打法、大力振兴新兴产业,而这一点,最主要还是任老综合各方面因素踢走前任市长郑兴,主动向京都“要”来擅长抓经济的蓝京。
作为官方以及老百姓,可以将围城重现繁荣的功劳放到一把手身上,但私底下谁不知道蓝京才是真正的功臣?
何朝迅心一沉,深知当初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围城搞得不好,唐武功作为市委书记难辞其咎;围城搞上去了,却是蓝京大胆改革创新所致,跟唐武功没半毛钱关系!
“发展经济离不开武功中远期蓝图规划和城市建设的大力支持,您也知道围城班子结构,全靠武功镇着才能让正府心无旁骛抓经济,否则……”
何朝迅道,“此外武功去年以来决策并主导围海造田工程,并力促围城港及时转型换代,发展海上风电等优势产业,并拟配合省·委做好港口改制工作……”
“港口改制要慎重!”
任老摇摇头道,“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唱反调的,不管别人高不高兴,赤浥港搞混营改制整体上市,效果到底好不好省·委心里自有一本账;围城港最需要改制的时候没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要改,到底打什么盘算?谁在打算盘?朝迅啊,在经济问题方面我们要格外保持清醒,千万别被资本裹挟!资本要的不单单是钱,有时会要命!”
被一语戳破心中小九九,何朝迅老脸有些发烧,勉强道:
“武功久经考验,相信会把持得住,此前赤浥港改制他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就受到省·委省正府高度肯定,当然任老的提醒是对的,我会转达给他……总之武功在围城有战略也有作为,从各个角度都符合入常推荐标准,我是这样想的,任老。”
任老手指转着茶盅,沉思良久道:
“既然朝迅这样坚持,我会慎重考虑,不过有言在先,我是不问世事专心养老的,现在说话管不管用要打问号。”
等于不是承诺的承诺,何朝迅方才心满意足离开。
隔了会儿在联合国任职的儿子任树声敲门进来,脸色难看地问:
“何朝迅大过年的跑上门逼宫,是不是太嚣张了?”
任老笑笑,自斟自饮了一小盅茶,道:
“树声经常跟美国人打交道,说说看美国正府什么情况下派人上门逼宫?”
任树声失笑道:“美国人需要上门逼宫么?综合实力摆在那里,有时一个暗示、一通讲话就能达到目的,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是啊,所以何朝迅来了,你觉得说明什么?”任老慢悠悠问。
“噢,他也迫于无奈……”
任树声若有所思道,“何朝迅是讲究控制的,当前局势明显超出他的控制范畴,所以不得不上门摊牌?”
“内地体制相当复杂,你安安心心在联合国做好本职工作,干到退休回来,这边的事儿别多问多管!”
任老不肯在儿子面前透露太多,摆摆手道,“我已卷入其间无法抽身,你不要当官二代,孙辈更别当官三代,安份守己生活工作,平平淡淡才是真。”
“何朝迅至今还想着传承,跟爸的境界差远了。”任树声由衷地说。
任老严肃地说:“正因为经历得多,方知其中凶险,你在职场顶多被打压欺凌,你做生意顶多血本无归,你搞艺术顶多没有前途,那都不要紧,至少你家庭还在,你能保住性命,明白我的意思?”
“是,是,我理解爸的良苦用心了。”
任树声喟叹道。
“提到传承,我不是没想过,人总有私心的,哪能都达到那种超脱境界?”
任老接着说,“但我观察过你的性格资质,从正、经商都不行,所以安排到联合国工作,既在体制内又不在,既在国外又为中国做事,等于所有便宜都让你占了。”
“唉,让爸失望了,我就是天生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人。”
任树声惭愧地说。
“平凡也挺好,少担心思,正如汽车本身就这么大马力,非要拖超出自己动力的负载,那不是活受罪吗?”
任老出神地想了会儿,“后天陪我去京都拜访位老朋友,嗯,待会儿先联系一下,按说春节期间都有空的。”
“哪位老朋友?”任树声惊异地问道。
“聂华辉……”说到这里任老自失一笑,“按说我是他的老领导,可后来他变成我的老领导,哎,现在都退下来了也别管谁是谁的领导,起码能够坐到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
“您想通过聂华辉……”
任树声试探地问。
“我什么都不想,好久没动了,趁着腿脚迈得开到京都走走看看。”任老如斯说,即便在儿子面前都守口如瓶。
这个春节围城上下人心惶惶,说实话都过得不太好,尤其以市委副书记黄利为甚。
唯一略为心安的是,唐武功经过努力提供的那个号码发挥作用,黄利终于把纸条递了进去,只有寥寥六个字:
扛住,我想办法。
传递纸条可谓最老土的办法,但白纸黑字比托话靠得住,何况老夫老妻熟悉彼此笔迹,一眼就看得出真伪。
纸条内容也经得住审查,即便落到专案组手里也就那么回事儿,并未流露太多,当然黄利也能矢口否认。
小小纸条给予奚美莲极大安抚,因为被带到省纪委“点”上后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信息弄懵了,甚至隐隐怀疑老公出卖了自己,所以她才显得狂躁不安。
在接下来的审讯当中,奚美莲一反常态主动将责任揽到事务所身上——为了谋利欺骗委托人,利用话术营造与法院方面沆瀣一气的假象,但事实上从未向院长、分管院长、主审法官行贿,更没有通过黄利施压。
奚美莲承认的是“企业行为”而非个人责任,在当前内地营商环境当中,企业为了生存与发展被默许打擦边球以及灰色地带操作行为,而且事实上数年来黄利的确没给区法院领导打过电话、写过条子,也从未与法院主要领导有过私下来往。
这就是领导干部直系亲属经商最难界定的范畴问题。
普通老百姓觉得黄利肯定当面跟法院院长说“请关照美莲的业务”,实际官场法则却是,黄利平时根本不闻不问,可法院院长真不关照奚美莲的业务,所有案件秉公办理,马上枕边风一吹,就将院长贬黜到边缘部门去了。
因此无论哪个法院院长都清楚应该怎么做,试想这种心领神会的官场潜规则如何甄别?
奚美莲站稳脚跟后牢牢筑起三道防线:第一自己只是法人代表,不负责具体业务,很多违规违纪行为并不知情,更谈不上参与;第二黄利没给区法院打过招呼,从不干预诉讼;第三自己绝无行贿行为。
除了第一点被万炳锋的录像、录音证实有问题外,后两点经省纪委外围调查基本属实。
潜规则就潜在这里:黄利没必要干预法院审案;奚美莲没必要向院领导行贿。
加之奚美莲到底律师出身,脑子灵活、反应机敏、逻辑性强擅长辩论,又懂得引用法律条款维护自身权利,一时间令得审讯人员一筹莫展,调查陷入僵局。
然而叶强手里还有杀手锏,即蓝京悄悄藏起来的一份材料,即举报迟茵曾为了产业园的事委托缪常青打点樊凯,樊凯觉得黄云区土地储备不够因此介绍给夏都的高桦,后来才有了用于行骗的绿茵产业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