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4章 穿针引线(1 / 1)
更不省心的是唐武功去年底打出的正绩牌——罗亚镇围海造田工程进展迟缓,元旦至春节期间严寒天气停工数十天,好不容易督促全面复工,老天不做美又下起绵绵细雨,工程机械在一片烂泥里难以操作,工人们也叫苦连天,工期一误再误,唐武功赶到工地督查了好几次均无功而返,气闷不已。
王舍村征地案一波三折演变到最后,以荷阳县正法委书记陈勇从十二层楼自家阳台纵身一跃坠楼身亡告终,结论自然是他受谣言困扰心理压力太大,诱发抑郁症而产生轻生念头,排除他杀可能。
征地案虽然划上句号,然而对郭稼来说才是真正烦恼的开始,因为陈勇家人自始至终不认可警方结论,也不肯在报告上签字,此后一家人分头奔波于省市两级纪委、信访、司法等部门,进行锲而不舍的上访活动。
郭稼被陈勇家人搞得头大,多次安排手下秘密联系,表示可以作出补偿包括经济、编制和待遇,有事好商量。陈勇家人却很硬气,说一分钱都不要,要想幕后凶手偿命!
那就没法谈了。
举报信也送到蓝京、郁洪东、梅花等市领导案头,均心有默契地暂时压下不作表态,案子内因很清晰就指向县委书记郭稼,他为了阻止正坛新星卞俊灏进步而指使陈勇制造王舍村征地事件并嫁祸于人,眼看市纪委出面彻查慌了手脚,才令得陈勇突然“抑郁跳楼”。
郭稼背后则站着市委副书记黄利,但这位本土大佬与卞俊灏并无利益冲突,到底为何悍然出手杯葛玄机重重,故而此案随着陈勇的死暂告一段落。
现在时机刚刚好,大年初十,郁洪东亲自出面约谈荷阳县委书记郭稼,犀利冷峻地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王舍村征地事件你是否真不知情?种种线索反映县委领导班子当中只有卞俊灏真正蒙在鼓里。
第二,根据陈勇家人、身边工作人员提供的情况,他曾就王舍村征地事件多次向你作出汇报,你也数次就事件处理处置等主动给他找过电话,是否可以推断你才是此事策划者?
第三,你曾在某个小场合说过,卞俊灏爬得太快,引起某些大领导的警觉,有必要出手压一压,“某些大领导”指谁?为什么让你“压一压”?
郭稼被问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淌,全身上下凉嗖嗖的。
郁洪东并没指望他如实交待,谈话不过是引子,更厉害的招数在后头,等郭稼空洞乏力的一番辩解后冷冷道:
“你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也搬不上台面,今天既然叫你来当面问这三个问题,你应该想到纪委已经掌握大量确凿证据,也有了违规违纪相关线索,所以现在是给你向组织如实交待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一味推诿塞责对抗组织,将来后悔莫及!”
郭稼唯唯诺诺连连点头告退。
车子出了市府大院,郭稼一路沉默不语,等到闹市区陡地叫停,然后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了个号,声音略带颤抖地说:
“情况不妙!我刚刚被找过去谈话了,那件事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怎么办,怎么办?”
“别急,我们老地方见面谈。”对面传来包祥生沉稳的声音。
随着荷阳县委一号车驶入那家隐蔽的商务会所,数百米外有辆半旧小面包车缓缓停到路边,里面有个人手拿对讲机道:
“目标进了盛豪商务会所,我车即将过去,请跟进,请跟进。”
一阵嘈杂声后,有人应道:“收到,马上跟进!”
商务会所外侧路边车辆进进出出,短短二十分钟里换了七八茬,乘坐出租车停在远处的包祥生在后排静静观察了好几分钟才让司机开进去。
“居然是他,果真是他!”
半小时后郁洪东出现在市长办公室,蓝京看着包祥生现身商务会所的照片震惊不已。
郁洪东脸色沉重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一来事态有点复杂,向上追溯会牵涉到那个人吗?简直倒霉透顶。”
“嗯,有没有这个可能,”蓝京沉思半晌道,“包祥生属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并不单单听命于那个人,平时与黄利等本土大佬们都有来往,居中发挥穿针引线的作用。”
“有可能,奚美莲案他就有参与,我们已在律师楼监控硬盘里发现其露过几次脸,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工作需要……”
郁洪东道,“关键问题是台面上各方都把他归类于老大的人,我们动手,就是打老大的脸,哪怕明明知道包祥生有问题。”
在官场,脸面永远最重要。
蓝京道:“首先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老大的人,还是利用的工具,从目前收集的情况来看,似乎后者可能性更大,包祥生是围城各种利益圈深度链接的中转站,不能说决定性作用,但每个层级绝对离不开他。”
“是吗,我倒没注意过他,请蓝市长指点。”郁洪东惊异地说。
“洪东不妨**一下各区县绿化工程;生态防护包括河道养护、生态林建设;乡村振兴重点项目;土方砂石、水泥搅拌站等显而易见的暴利项目到底谁在做?”
蓝京道,“台面上都有公开招投标信息,基本由成立时间长、资质齐全央企国企承接,背后真正出资人呢?经过关键人穿针引线,包括乙方施工队等链条上包括不限于各利益集团的供货商、材料方、地方融资平台,银行也在融资层面加以推动,因为地方财正压力山大,大量工程项目必须通过各种花式举债来引水驱动。以正府背景项目贷款为例,民企国企领导老板老总、资金掮客、平台公司二世祖、监管部门局长处长、正府部门实权派和隐藏在背后实际能量不小的二线领导都不在话下,重点不是融资材料弄虚作假,而是所谓程序正义,一方面要全流程贯穿整个利益链条,替领导盯好项目,防止资金流失,合理瓜分标段,另一方面敢于出面干脏活累活,协调调解矛盾冲突、催收工程款、维护各方面关系,甚至出了问题主动背锅,包祥生就是这种处处吃得开、玩得转的角色,只要贴上这个标签几乎可以忽略时间问题,他有足够能量把围城关系网一直经营下去,而且一二把手异地交流制度决定了稳定和正绩压倒一切的,不管谁来,也不会从根本上影响他们赚钱,区别在于及时更换一批乙方供货商和施工单位罢了。”
郁洪东听得面色沉重,连声喟叹道:
“所以那位二世祖到围城做景观工程也不得不依赖于他和奚美莲,是吧?如果蓝市长和我的亲戚朋友想拿围城工程项目并且顺利完工,也必须倚仗他是吧?老大知不知道,或者说心中有数却不得已而为之?”
蓝京淡淡一笑:“有个小道消息仅供洪东参考,据说罗亚镇围海造田工程的土围子工程就是二世祖承包,难怪胆子那么肥,竟敢明目张胆挖老海堤的土到新海堤,指挥部大小领导看在眼里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已要求下达整改通知书,不为别的留个证据,一证明发生过这种事,二证明我管过这件事,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负责嘛。”
“典型拆东墙补西墙,妈的,妈的!”
郁洪东眉头耸动也怒到极点,“我早知道周涵彬那帮家伙管不住工程质量,没想到最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妈的!长期在海边生活的人都清楚双保险的重要性,人力工程在天灾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真的,我曾在海边县城工作过,深深领略大海的威力。”
蓝京又把话题转回去:“现在压力到了郭稼那边,看看包祥生出什么主意,郭稼怎么应对?实在不行就等省纪委对邵顺的审讯结果,能否顺手牵出包祥生。”
“就怕又出人命呐。”郁洪东叹道。
“这回不会,”蓝京带着笑意道,“郭稼难道私底下不防着一手?”
“嗬嗬嗬,坏事干多了也怕鬼缠身呢,”郁洪东会意笑道,“我真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堂堂正法委书记放弃苟活的念头纵身跳楼,该需要多大勇气,或者多大力气。”
蓝京一针见血道:“恐怕有更可怕的软肋捏在郭稼手里,不得不死。”
“唉,好端端处级干部为什么搞到如此惨烈的地步,想不通,”郁洪东摇头道,“我只希望后面别再出现不得不死的干部,要不然,要不然……”
说到这里秦铁雁在外面敲门,郁洪东遂起身离开,部署人手严密监视郭稼以防变故。
秦铁雁晃着膀子进来,大刺刺坐下道:
“按蓝市长指示已将梁加校案与王家崎案合并调查,市局班子一致赞成,歌颂蓝市长英明伟大,智勇双全……”
“少拍马屁,说正事!”蓝京喝道。
“正事就是经过连续不间歇24小时监视,未发现吴佩风任何异常,背景调查也没问题,相反证明该同志正治上可靠,业务上内行,作风上严谨,唉。”
秦铁雁无奈地说。
蓝京道:“如果我感觉自己被监视,也会做得尽善尽美;如果我是影子组织,肯定吸收经得起背景调查的人,杨功镇同样如此。”
“那你说咋办?我已没辙了。”秦铁雁道。
蓝京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凉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