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7逆流(七)(1 / 1)
树边的大青石冰冰凉凉,昭昭抱着阿蘅坐上去,望了望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子,又与阿蘅黑如点漆的眼对视了会,无奈一笑:“以后可不能和姐姐一样,凶巴巴的,讨人厌。”
阿蘅听不懂,呆呆望着她,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昭昭最开始带孩子时还会手足无措,现在已经摸出点门道了——小孩子哭,要么是饿了,要么是便溺,要么是冷了或是热了。
她挨着检查一番,并无问题,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身后响起了小多的声音:“傻昭昭,你唱歌哄她就是了!”
昭昭转过头,看见小多两手各拿了串糖葫芦。她刚要笑,却瞟到了小多身后的虞妈妈,便立马下了石头,恭恭敬敬道:
“妈妈好。”
虞妈妈有事要说。
小多不敢多留,把一串糖葫芦塞到昭昭手里,一串糖葫芦放到还没长牙的阿蘅身边,懂事地退下了。
昭昭估摸着是去云州的事有了眉目,刚要开口问,虞妈妈却指着哭声不停的阿蘅道:“昭昭儿,你就这样带孩子?”
“我……”
虞妈妈皱起眉,把手里的烟枪灭了,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香粉,生怕这些腌臜味道熏到孩子。
等清爽了些,才上前抱起阿蘅,细心地理起褓布,嘱咐道:“夏天不要裹这么紧,又闷又勒,你妹妹不哭才怪了。”
阿蘅窝在虞妈妈的怀里一声也不哭,圆圆的眼睛中满是探究,惹人怜爱。
“倒是讨喜。”虞妈妈心下一热,把抽烟抽出来的破锣嗓子端了起来,温声细语地唱起晦涩的小调:
“小树快长快长,我儿快长快长……等小树亭亭如盖,我儿也当出将入相,身披红紫华裳,车顶翠葆霓旌……”
她唱的断断续续,大抵是因为日久年深,许多往事已经记不清了。
昭昭小声问道:“妈妈,您以前有过儿子?”
“什么样的男人配我给他生孩子?”虞妈妈语气自嘲,“这是我娘唱给我哥的,我没有福气听。”
虞妈妈像只神秘的老猫,昭昭好奇她的过往:“后来呢?”
“后来?”虞妈妈笑笑,“后来我哥果然入朝为官,近富显贵……偏偏他性子刚直太过,只能做百炼钢,不可为绕指柔……被人算计,害了我们一家。”
昭昭猜到了后面的故事,虞妈妈没入贱籍,进了教坊,和不同的男人互相玩弄,最后腻了,来小小的青阳县当了老鸨。
如果人人都有清晰的来路,那她有没有?“妈妈。”昭昭望着虞妈妈,问道:“楼里的女人不准生子,除非怀了有头有脸的男人的孩子,有机会讹一笔。当初您同意我娘生下我……我爹是谁?”
“问这个做什么?”虞妈妈神色冷下来,“小姐命丫鬟身,晓得了又有什么用?人家不会认你的。”
昭昭没指望靠认爹改变命运,也从来没厌恶过自己的出身。
她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谢姝杀谢县令的场面,烈日下沾了血的匕首绽出刺眼的冷光……
虞妈妈不太想提昭昭的生父,把阿蘅放下,说起正事来:“去云州的事有眉目了。”
昭昭回过神来,听虞妈妈继续说:“云州教坊的孙管事明日会来挑人,你好好打扮一番,备好拿手的乐器,仔细应对。”“谢妈妈。”昭昭颔首道。
虞妈妈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问昭昭:“你最拿手的乐器是什么来着?”
“月琴。”
“明日改弹琵琶。”虞妈妈摇摇头,“你若执意弹月琴,孙管事不会挑中你。”
昭昭不解:“为何?”
“这种官宴,去的都是有权有势的贵人们。孙管事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挑漂亮懂事的女孩去宴上侍奉。”虞妈妈嗤笑一声,“既是供人取乐的东西,就别弹音色柔中带刺的乐器……玩意儿么,骨头就该软得彻底。”
县里的姐儿们听说孙管事这次是借人补缺,一个个的都如池中金鳞般想求孙管事点化,盼着能多个与权贵接触的机会。
还没等孙管事的轿子进城,一群姐儿就在城外围住了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着在孙管事面前露脸儿——弹琵琶的站在路边弹,吹箫的跟着轿子边走边吹,跳舞的守在城门口跳,硬是把光秃秃的城外整成了群芳斗艳的修罗场。
孙管事年轻时也是教坊中人,她体谅姐儿们的不易,又实在被莺莺燕燕吵得头疼,只好让大家先回去,第二天再挨个露脸儿。
青阳县的姐儿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适龄的有才有貌的姐儿不在少数。昭昭怕选不上,大半夜扯着小多出门,打算溜进孙管事落脚的客栈行贿。
谁知,客栈门口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小木塌和凉席,提前打扮好的姐儿们娇艳欲滴地躺了一路,把整条街弄得又堵又香。
昭昭拉着小多,踮着脚在水泄不通的床和人中跳来跳去,小心翼翼,却还是踩到了人。
那姐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昭昭和小多行色鬼鬼祟祟,兜里又鼓鼓的,多半是揣了银子,顿时清醒了,大喊道:
“姐妹们快醒醒啊!有人想向孙奶奶行贿呐!”
若是在别的事上行贿,大家骂一句人情世故也就罢了,这事上却容不得半点沙。
大家都是婊子出身,挣的都是又脏又臭的皮肉钱。你向孙管事行贿把她讨开心了,水涨船高,那别人想过关,岂不是也要行贿?
这不是上房抽梯,坑自己人吗?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远处的小木塌上嗖地腾起一个姐儿,破口大骂道:“姑奶奶我好不容易赶上一回出头的机会,哪个小王八蛋想抬价?莫不是你的十八代祖宗都被男人撅傻了,生出你这么个在卖春上也要投机取巧、奋勇争先的婊子?”
这嗓子把客栈门前睡觉的姐儿们都吵醒了,像群苏醒的蛇似地抬头四处望:
“小王八蛋在哪?小王八蛋在哪?”
昭昭瞧着情形不对,连忙扯着小多脚底抹油,身后骂声不断,飞来无数双女人的绣花鞋,擦着两人的头皮溜过去。
两人呼呲呼呲地跑了好远,小多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安慰道:“昭昭儿,还好晚上天黑,她们没看见你的脸。”
昭昭好久没这么狼狈了,也笑了笑:“长见识了,平时可看不到她们凶巴巴的样子。”
若非她们点明,昭昭确实没想到自己走后门是在埋井断水,她理了理发髻,已然老实了:“不动银子了。”
“你疯啦?”小多拍了拍昭昭兜里的银子,“钱没送去,明个儿可怎么选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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