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逆流(九)(1 / 1)
因为老练,她的精明不让人提防,圆滑不让人生厌,笑眯眯的一张脸像春光似的,谁见了都暖融融的。
她坐在圈椅上,抿着茶往下望,姐儿们像锅里的虾似地想往她眼睛里跳,而她只是笑着看向身边的虞妈妈,轻声问:
“老根儿,下面有没有你家姑娘?”
她和虞妈妈是昔年旧友。幼时,两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墙,两人同穿一条花裙子,同读一本臭《女训》。后来双双被命运捉弄,家道中落,一前一后进了教坊做婊子。
有这交情,虞妈妈说什么话她都会应。
可虞妈妈沉默着,举着烟枪瞧了瞧下面,一眼也没落在云儿和昭昭身上,淡淡道:“有是有,但我懒得点出来。就算你看我面儿上开了后门,带去云州也不会认真教的。”
孙管事笑笑,起身打量着下面像一朵朵春花儿似的女人们。
她当了几十年管事,官老爷们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最清楚,首先得妩媚温婉,其次不能太精,枕边人么,是个不声不吭只会挨撅的漂亮花瓶最好。
她点了几个女人,身后的婆子把锣咚咚敲响,用裹着红布的锣锤指了指:“你们几个上来露脸儿!”
被挑中的女人大喜过望,笑着理了理衣裙,踩着众人的目光走进了客栈,上三楼见到了孙管事。
孙管事上下打量她们一番,模样正,身段细,都是卖春的好料子。
她心里那点怜悯与不适早就随岁月淡成烟了,笑着叹了口气,吩咐道:“外衫脱了,脚露出来。”
虽是婊子,大家也有羞耻心。瞧她们犹豫着,敲锣的婆子从屋里扯了块布,聊胜于无地挡住:“脱吧,下面儿都是女人,谁也不少什么。”
几个姐儿有些羞涩地脱了衣衫和鞋。
孙管事从圈椅上站起来,用一双柔韧又粗糙的手挨个捏过她们的身躯,留下了其中两人。
这俩人一个柔弱风流,一个丰腴妩媚。
虞妈妈瞧了一眼,点破孙管事的心思:“扬州瘦马,大同婆姨,你倒是会迎合老爷们的口味。”
“谈不上什么迎合,送这两类上去不容易出错罢了。”孙管事笑笑,“老爷们现在已经有些腻了,让我去弄些船娘和姑子来尝个新鲜。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到几个,高高兴兴地送上老爷们的床,正准备领赏呢……谁晓得,八个里面有七个都是欢场老人,老黄瓜刷绿漆,换了个名头卖高价呢。”
“温顺乖巧的玩腻了,也该换换口味了。”虞妈妈状似无意地挑起话头,“要我说啊,男人还是喜欢偷不到的腥,带点刺的鱼。”
孙管事听出弦外之音,又往下睃巡一番人群,她点了几个吊眉凤眼的姑娘,不经意间又看见了云儿和昭昭。
云儿长相妩媚中带点英气,能瞧出来是个泼辣性子。孙管事示意婆子把云儿叫上来。
完事后她又看向昭昭,犹豫着难以抉择。
这丫头模样不错,偏偏年纪太小,锋芒又太露。她漂亮得毫不遮掩,既让人挪不开眼,又让人生出防备和心悸。
这种爪子没磨利的小畜生,谁敢把她放在枕边呐?孙管事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若有深意地看了虞妈妈一眼:“可惜了。”
云儿和几个姐儿被带上来,孙管事照例揉捏检查了一番,这批人里她最满意的就是云儿,笑问道:“收得住自己的脾气吧?”
云儿温婉起来不带一丝谄媚气,反而格外爽利,她福了福身,恭敬道:“还请奶奶放心,为了前程,多大的苦都能咽下去。”孙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脑子清醒,是个好姑娘。”
人挑得差不多了。
孙管事摆摆手,让敲锣的婆子把名字记册,笑盈盈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虞妈妈:“当真没有你家姑娘了?”
虞妈妈在外圆滑,在好友面前却是一副驴脾气,摇头道:“她自己造化不够,还总想着一飞冲天,老老实实再修几年吧。”
这话勾起了孙管事的兴致。
孙管事支出头往下面一望,只见那身穿红衣的小姑娘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漂亮的眼睛里泛着勾人的笑意,不怯不避地与她遥遥对视,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目光最终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确实是个想一飞冲天的小丫头呐……”
孙管事无奈一笑,转头吩咐婆子道:“你亲自下去,把她请上来。”
日头毒辣,昭昭握着月琴的手已经微微渗出了汗。她面上淡然,心里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方才孙管事的眼睛三番五次从她身上掠过,都没把她叫上去,好不容易与她久久对视了会,又坐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
孙管事不再往下瞧,似是已经把人招够了,姐儿们垂头丧气,灰着脸作鸟兽散。
昭昭望了眼阳台上的虞妈妈,忍住了想求虞妈妈帮忙说情的冲动,走进了落选的人群中。
她的心一点点下沉。原以为势在必得,却连孙管事的面都没见上,准备好卖弄的本事一样都没派上用场……若是去不了云州,一直窝在池浅鱼瘦的青阳县,哪能发得了财?又哪能给足承诺给虞妈妈的银子?难道她真要被虞妈妈摆在台上,像条猫儿狗儿似的被人观赏,露出自己一身皮肉,努力卖个好价……将来再走上窈娘的老路?
“红衣服的那个!”
身后响起一道粗声,昭昭回头,见敲锣的婆子冲她招了招手:“对,就是你。”
昭昭抱着月琴跑过去,轻声问:“婆婆叫我什么事?”
婆子道:“管事的叫你上去。”
失而复得。昭昭像个被救上岸的人般庆幸,笑着谢过了婆子,跟在婆子身后往楼上去。
婆子有些胖,踩得楼梯咔吱响,昭昭见她跛脚走不稳,一手拿着月琴一手扶着她。
“您慢些。”
婆子看了眼昭昭,顺带瞧见了她手中的月琴,叹了口气:“琴给我吧。”
昭昭略有迟疑:“孙管事觉得月琴刺耳?”
“那倒不是。”婆子反问道:“你见刚才哪个上来的姐儿手里拿着乐器的?只有你这种嫩瓜秧子,才以为我家管事的帮老爷们挑女人会看重才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