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飞絮(一)(1 / 1)
怎么会没有恨呢。
但她得把这种恨藏好,因为窈娘察觉到会难过。
“知道自己是谁的种,有那么重要?”
“冤有头,债有主。”昭昭道,“我已经知道了多年前那个想用肚子拴住男人的蠢女人就是我娘,可我还不知道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姓甚名谁。”
“我是他的无心之失,是他的意料之外,他从未打算过接纳我娘和我……没关系,我会找到他,让他知道什么是报应。”
虞妈妈用粗老的手指描着昭昭的眉眼,昭昭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像您小时候?您父母盼着您哥哥出将入相,却只扔给您女则女训……”
昭昭敛了笑,一字一字道:“您心里当真没有恨吗,和出身贱籍一模一样的恨——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低人一等?”
虞妈妈自嘲地叹了口气,点燃了水烟壶,这东西气味淡,适合让人回忆从前:“等你在云州混出名堂,有了报复的能力,我再告诉你。”
*昭昭走的那个早上,天色含着眼泪。
她背上包裹,抱着琵琶和月琴,对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轻声说:“娘,妹妹,我走啦。”
原以为等不到回应,推门时,身后忽然响起窈娘冷冷的声音:“走了就别回来。”
昭昭的手僵在门把上,回过头,对上窈娘阴郁的脸:“为什么?”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窈娘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人家为什么选中你?凭你会弹琴,凭你模样好?事出寻常必有妖!”
自那事之后,她许久没主动与昭昭说话,言辞如此严厉的更是少有。
昭昭冷笑反问道:“我不去云州,不想办法赚钱,你和阿蘅怎么办?如今你要喝药,阿蘅也要喝药,开销颇大,我把自己榨干了也供不起。前些日子赚了点碎银,能供一时周转,可只出不进,无异于坐吃山空……再则,我将来又要怎么办?娘,我不甘心烂在楼里,当一辈子婊子,你懂不懂?”
窈娘紧绷的脸一点点黯下去,仿佛一瞬间了苍老十几岁:“昭昭儿,就当娘求你,不要去。”
每当窈娘露出这副神情,昭昭就知道自己又要被亲情孝道裹挟了。
她伸手想拉昭昭,昭昭躲开,冷冷道:“娘,我走了。”
丢下这句话,昭昭推门而出。过前楼时,她遇上了了小多。
天刚微亮,楼里还没来客人,他站在虞妈妈为他搭的说书台子上,身影孤寂寥落。
四周空空荡荡的,他手里不安地摩挲着那块小小的惊堂木,脸上强撑出尴尬的笑:
“昭昭儿,要走啦?”
昭昭点点头,于是他打着哈哈道:“说好你要坐在我肩膀上,被我稳稳地送上各家老爷的床……结果你忽然就要走了。”
昭昭笑:“笨小多,我是去找路子赚钱的,不是奔着卖个高价去的。”
身后的门帘被挑起,收拾好了的云儿探出头,扫了一眼两人,对昭昭道:“走吧,孙管事的马车在城门等着了。”
昭昭和云儿打着一大一小两把伞,走进了茫茫雨雾中。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背影,小多才敢站在雨里喊出那句私心的话:“昭昭儿,你一定要回来啊!”
离知府过寿还有半月,孙管事不着急,出青阳县后,又去了临近几个县。
人挑的越来越多,每个县的妓女各坐一辆大马车,白天咕噜咕噜跟在孙管事身后,晚上进了客栈,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进了鸟笼。
前几日大伙儿还相安无事,后面也不知为何,半夜编排起了某个姑娘:
“这大热天的,咱们本该直端端地回云州,干嘛偏要去濮阳县?”
“鬼晓得嘞!濮阳县离云州远得很,孙奶奶说去接人,不知是哪尊大佛让大家跟着遭罪!”
昭昭把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隔壁厢房的声响。
“没见识!”有个混惯了的姐儿嘲道,“眼下的云州教坊中除了王柳儿,还有谁能劳烦孙奶奶亲自去接?”
“王柳儿?新头牌?”
“去年冬天红的还是那个什么花啊鸟啊的,怎么一眨眼又变成什么柳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窃窃私语,时不时响起几声轻笑,如有讽刺如有怜悯。
听不清了。
昭昭缩回床上,拍了拍云儿的肩:“云儿姐,王柳儿是谁?”
云儿热得没睡着,鬓边被汗打湿了,烦躁地挥着扇子:“半年前我被借到官宴上还没听过这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忽然,云儿停了摇扇子的手,怔怔道:“我想起来了,我听人说过她。”
昭昭抽走扇子,帮忙扇风:“难道是个横空出世的大美人?”
云儿摇了摇头:“她要长得艳压群芳,哪至于这么多人在后面笑她贱?”
“贱?”昭昭微蹙眉,“大家都是下九流的婊子,怎么挑这个字骂她?”
“她啊,”云儿叹了口气,“我粗略听人说,她是大雪天被丢到教坊门口的,赤条条的没穿衣服,身上全是被糟蹋出的伤,肚子里怀着不知第几个死娃娃……好人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就入了妓籍。”
“如此可怜,大家为何骂她贱?”
“她刚入教坊时,大家都心疼她。上任头牌与她是同乡,格外照顾她些,带她认识了不少官家老爷与富商。”云儿话锋一转,“谁承想,她竟抢起了恩人的主顾。上任头牌是个凭才情吃饭的清高姑娘,哪玩得过她的腌臜套路?没多久,被情郎辜负的上任头牌就吞金自杀了,她顺理成章成了新头牌。”
“她忘恩负义,但归根到底还是男人们管不住裤裆,没道理全怪她。”
“风月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若只是忘恩负义,倒不至于人人都啐她贱。”
昭昭好奇道:“她还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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