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2端明(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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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时,一堆皮黄肤黑却穿着绸衣的小沙弥进来了,这些都是他花钱收来的穷娃娃,能给冷清的大宅里添点人味儿。

见了游明,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像童子军一样齐声喊道:“爹爹中午好!”

十几道声音在游明耳边绕,有敬、有惧、有讨好,唯独没有真真切切的亲近。

像是穿了件湿衣裳,身上没变暖,反而密密麻麻地发冷。

“坐吧。”游明挥手让他们坐,心里叹了句作孽。

这些穷娃娃最喜欢被喊来吃午饭,游明的例餐是他们梦里都想不出的山珍海味。

他们拿起筷子,抢着去扒肉,动作不敢太闹腾了,怕被游明嫌弃没教养。起初还收敛着,后面就暗搓搓地用筷子打架,没一会,桌上的荤菜都空了。

游明瞧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空落落的洞冒出冷风。

即使已经官至兵马司指挥使,他依旧忘不了落魄的少年时。

因为出身军户,他从不了文,只能习武。

可出身低的男娃要么被征去北边儿送死,要么进府兵,一点点往上爬,争取给那些胖得连甲都披不上的武官当狗,吃点从他们牙缝里漏下来的肉。

府兵如此糟朽,想混进去还是要行贿。

在游明十五岁生辰那天,爹娘搬出攒了三年的麦子,赶着牛车带他来了云州,找到负责募兵的小头头,把那些自家舍不得吃的麦子,点头哈腰送了上去。

爹娘长什么样,游明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临别前他们说,云州离家远,你忙的话不用赶回家过年。

很多年后,游明终于衣锦还乡。

他的高头大马停在破烂的茅草屋前,才知爹娘已经死了很久。

尸骨是乡亲帮忙收的,两位老人共用一口小得像箱子的薄棺,寒酸得像是两件被丢掉的旧衣裳。

知道这事后,游明沉默了好久,随即拒绝了亲戚换棺的请求。

他说既然如此,就别翻出来了。

从此他再也没回过家乡,将落魄的自己和爹娘一起埋了。

他是个懦弱又自私的人,还不起的债就不还,报不了的恩就不报,只管往前走,将糟心事扔在脑后。

不仅想得开,还很拉得下脸,刚二十岁,他就混到了某个七品武官身边。

上司瞧不起他的虚伪,又喜欢他的谄媚,于是让他随侍左右。

有年中秋,他跟着上司去了官宴,宴上有个弹月琴的小妓女。

游明看呆了,好美的女人,美得他给上司倒酒的手都在抖。

宴后,上司请那小妓女去府上独奏。

不出意料,游明又看呆了,那目光太炽热,旁边的上司也被烫到了,于是说:“手伸出来。”

游明伸出手,上司将滚烫的烟锅抵在他的掌心,薄薄的一层皮肉被烫熟了,疼得钻心。

游明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别乱觊觎。

可送窈娘回教坊时,还是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的是攒攒钱,总有一日能嫖得起。

窈娘却以为他是真痴情,她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你刚才被欺负,是不是因为看我呀?”

仅凭一句话,游明便断定这是个傻女人了。她不要钱,她要爱。

这简单,爱能演,女人最好骗。

更何况他长着窈娘喜欢的脸,说着窈娘喜欢的话,再机灵的兔子也躲不开为它而生的网。

没多久,窈娘就避开那些大官富商,偷偷把初红给了他。

那天晚上没有金银珠宝,更没有红烛罗帐,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甚至会漏雨的小屋。

美貌的小妓女用莹白的手接雨水玩,时不时还望望躲在乌云后的月亮。

她傻傻地冲他笑,不问什么时候能给她赎身,只说,咱们有了自己的家,我要在门前种好多好多花。

游明觉得窈娘真荒唐,就因为在这儿被男人搞了,烂屋子就成家了?“天一亮你就要回教坊,别乱想了。”

他随口一说,窈娘却当真了。

没多久,她把那些大官富商送的金银珠宝收拢,堆到教坊管事面前,说要给自己赎身。

虞妈妈赶来云州找她,苦口婆心地劝,她还是说,妈妈,求你成全我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夜,游明正摆着木桶木盆接雨。

门忽然被敲响,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雨好大,快开门!”

他开门,湿淋淋的窈娘站在狂风暴雨里,穿着廉价的粗布,一无所有,笑得好甜又好傻:“我回来啦。”

游明知道自己该感动。可看着眼前不再流光溢彩的窈娘,他忽然觉得她没那么漂亮了。

原来动人的不是她的皮相,而是踩在他头上的那些达官显贵对她的追捧。

可窈娘到底是个女人,年轻稚嫩,肯操持,肯分担。

这么好用,留着吧。

因为出身低,游明受同僚排挤,常常顶着一身伤回家。

窈娘为他上药,哭着说担心他。

他一边说没事,一边审视着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这个貌美的傻女人,然后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窈娘难以置信,哭着打他。

暂时不同意没关系,女人是最容易心软的。

游明记得窈娘的第二个男人是他带回来的,一个胖子,丢给他的银袋子也是胖胖的。

屋里在办事,他在门外数钱,沉默得像个没有心的木桩。

好蠢,竟然蠢到相信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会舍得她去卖,还拿她的皮肉钱去贿赂上司。

他嘲讽窈娘,像个吝啬鬼,拼命挑刺恩人有何错处,仿佛只要找到莫须有的罪名,欠下的债就不用还了。

目光一瞟,竟从窗缝望进了屋里,他看见窈娘身上的男人肥胖如猪,活像一团会颤动的五花肉。

窈娘被五花肉压着,脸上的屈辱变成了麻木,一双流不出泪的眼呆呆愣愣地望着他,只是望着。

游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哭什么,更知道该怎么哄。

他承诺了许多做不到的事,比如娶她,比如脱籍,比如他爱她。

可其实他从没想过要和一个妓女有过深的牵扯,垫脚石而已,用过就该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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