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5飞白(五)(1 / 1)
徐逢捋着没几根的灰白胡子,思虑道:“她如此用心,我倒不好随意对她了……”
昭昭煽风点火道:“老爷,她在崇仁坊有间自己的小院,里面全是跟您有关的物什,您不如和话本上的正德皇帝一样,微服私访,来一出《游龙戏凤》如何?纸上人到了眼前,于她而言是多大的殊荣啊,传出去了也是一段佳话。”
相处几天,徐逢这才发现昭昭竟如此机灵,他一手握着游明,一手握着昭昭:“你俩不愧是父女!”
说走就走,徐逢换了粗布衣裳,让游明昭昭也跟着换,随从家丁没带几个,乘马车出了徐府,往崇仁坊去。
徐逢心如火烧,游明忐忑不安,昭昭挑起帘子记住路线,望着太阳求了句老天保佑。
等到了地方,昭昭才发现这院子挑得有讲究,深深陷进胡同里,小道窄得很,必须要下来步行。
跟来的随从家丁有些不放心,正要劝,徐逢已经走了进去。
他挤在墙里,身上的肥肉被磨得疼,想发火,但念及这么多年没女人真为他花过心思,又忍住了,骂游明道:“你手里有这么好的姑娘,不早些叫来就算了,连个敞亮的院子也不安排!”
“都怪儿子,都怪儿子……”
游明心里喊冤,回头瞟了昭昭一眼。昭昭笑着看他,眼睛亮亮的,像夜里捕食的猫儿一样。
小道越走越宽,眼前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铺在小而精巧的院落上,照得庭中绿树葱郁,花红似火,美得宁静,没半点杀机。
昭昭先跑到围栏前,冲紧闭的堂屋门喊道:“柳儿姐,我来啦。”
无人回应,只有架上的衣衫随着摇曳。
耳边响起蝉鸣,吵得聒噪。
扑了个空,游明怕徐逢生气:“咱们来的突然,她怕是没在,不如干爹先回去,儿子改日把她带进府就是……”
徐逢性子暴烈,眼下却说:“先等等。”
这老公猪真以为世上有女人欣赏他了!游明笑道:“干爹若是想看她多年来抄录的文册,儿子一并送来就行,何必您顶着毒日头苦等?”
“你懂个屁!”徐逢横他一眼,“滚远点!”
游明想,完了,全完了。
王柳儿若真合了徐逢的意,今后他就得捧那婊子臭脚了。
堂屋里簌簌响动,昭昭确定王柳儿在里面,又喊了一嗓子。稍时,木门轻轻推开,露出王柳儿略施粉黛的脸,她用含笑的眼扫过三人,柔柔地衔住了徐逢。
王柳儿不说话,却无声胜有声,徐逢将她从头看到脚,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仍强作镇定道:“你可认得我是谁?”
事先没通过气,昭昭抢白道:“柳儿姐,你莫不是高兴傻了?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徐大人啊!”
王柳儿愣了愣,立马演出一脸难以置信,她失神地望着徐逢:“您……”
徐逢拼命压着扬起的嘴角,那股得意劲儿还是漏了。王柳儿从门后现身,颤颤悠悠地走上前,摇曳生姿的身躯像一弯锃亮的鱼钩,勾得徐逢心痒痒。
他三步作两步上前,想搂住王柳儿的小腰,肥手刚伸出去,又礼貌地缩回来了:“听他俩说,你仰慕我已久?”
王柳儿勾了他一眼,羞怯道:“……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小女在心里亵渎了您。”这话肉麻发腻,徐逢却被捧得很开心,油白的老脸上流出笑。
昭昭见缝插针,提醒道:“柳儿姐,徐大人公务繁忙,今个儿抽空大驾,为的是看看你屋里抄录的那些诗词。你多年痴情,快引徐大人进去看看吧。”
徐逢早年在京中任职,没少被同僚嘲笑诗文庸俗词句不堪,他自认怀才不遇,只是没等到懂他的人。
如今终于等到了,他粘腻地盯着王柳儿,急得像条饿疯了的狗:“外面太阳大,先进屋吧,咱们先进屋吧……”
王柳儿把他往屋里引,游明不放心,也想跟进去,刚往前凑了两步,就被徐逢喝停:“离远些!别弄脏了姑娘的地!”
无奈,游明只好退回来,和昭昭一起坐在院子里,目送王柳儿扶着一团肥肉进屋。
“你倒是会说话。”游明指着昭昭鼻子骂,“老头子若真对王柳儿动了心,将来他身边哪有你的位置?”
昭昭嗑着瓜子,眼睛往胡同口瞟,笑道:“游大人,你不妨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门合上,屋里暗下来。
王柳儿闻着徐逢身上的老人味,恶心得想作呕,可她仍笑着,把这头待宰的老公猪扶到茶案边坐下:“徐大人,您先坐会儿,我去书架上找找文册。”
竟真有此物。
徐逢原本还担忧,怕那些漂亮话都是用来抬价的花活儿,听见王柳儿这么说,他悬着的心才落地了。
书架前的倩影亭立瘦挑,颈间露出的肌肤白如玉,美好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徐逢想起了郁郁不得志的少年时:“那么多大人都作诗,你为何专挑我的抄?”
王柳儿假装找书,微微回过头,轻笑:“那些人岂能跟您比?他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您却是千载难逢的不同凡响。”
当官多年,徐逢听多了奉承话,分得出真假,可话掻到心坎上,再假也是真。徐逢故作谦虚道:“其实,我晓得自己那些诗词写的不怎么样。但在官场上,必须要写几句酸文烂句出来应付场面。”
他一自卑,王柳儿就捧他:“大人谦虚了,您随手一写,便能将翰林院那些文人压死。”
徐逢嘿嘿笑了两声,想起了什么,忽然不笑了。
王柳儿后颈一凉,难道这老公猪要考她几句?
谁料徐逢只是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不必在此事上哄我。我小时候读的都是地主老爷家不要的书,糙糠哪能喂出好小猪?我啊,剖开肚子也没几滴墨。”
“您又妄自菲薄了。”王柳儿蹲下身,身子都被书桌挡住,她把刀藏进袖口,听见徐逢倒茶润嗓的声音,冷笑道:“若真胸无点墨,哪能顺利入仕,成为一方大员呢?”
徐逢抿着茶,自嘲道:“我一介白身,用二十年挣出功名,又用二十年从穷山恶水进京,起初,我觉得自己算个人物……后来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什么也不算。”
发迹后的老男人都爱吹前尘不易,只说心酸,不提丑事。
王柳儿背着身,绕了绕手里的麻绳,随意安慰了几句。
徐逢又被哄到了:“你抄我的诗文,该晓得我六年前为陛下写的那首祝寿诗吧?唉……我一生从未有过那种笔落惊鬼神的豪气,写了,呈上去,以为陛下会大喜,陛下却嗤笑一声,说这昏老儿不知从哪请的捉刀客。诶,你还没找到吗?”
徐逢还要继续说,眼睛却被太阳晃晕了,摇头眨眼,还是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