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8飞白(八)(1 / 1)
“他管你们要了多少钱?”修逸问。
茶户们没立马答,大家面面相觑,借着眼神抱在一起,才敢小声说:“他说一棵茶树起码能产半两白毫,折市价三百两银子,让我们都照这个价赔。”
说着,茶户们纷纷开始报数,说自家赔了多少。
何必把他们赔的银子加起来,冷笑一声:“吴尚书当真是好威风!随便派条狗出来,都能在咱们云州刮十几万两走!”
家臣抬起头,恨了何必一眼:“何侍卫,你看轻我不要紧,但我上头可是……”
话没说完,何必就踹了上去,力道半点都不收,把他打得直唉呦。官兵想上来劝,被修逸压了一眼,又悻悻地缩了回去。等何必打痛快了,拽着家臣的头问:“你是想说,伤民敛财是吴尚书和陛下让你干的?”
家臣鼻青脸肿,鼻血混着泥土,污七八糟的。他呜呜咽咽说了句话,修逸没听清,也懒得听:“把他刮的银子搜出来。”
何必将他身上抹了个干净,从银袋宽袖内衫鞋底翻出一沓银票,加起来竟有五十万两:“这孙子从北到南,是一路刮过来的!”
司空见惯,修逸厌倦了:“钱还给遭欺负的老百姓,走。”
命丢了事小,空手而归事大。家臣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沫,冲修逸嘶喊道:“世子爷,您刁难我无所谓,折了自个儿的后路也无所谓吗?您在欺天呐!”
欺天?修逸冷冷笑了,随即拿匕首割下一块衣料,用指尖血在衣料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递给家臣:“请罪书写好了,呈回去吧。”
家臣还想横一横,但瞧见衣料上与圣书一般无二的字,脑中轰的懵了。这时他才想起来,修逸的书道是圣上亲手教的。
这份殊荣只有前太子与修逸领受过,但他更幸运些。修逸年幼时,皇帝迷信道法,二龙不相见,把溢出来的父爱都用在了他身上,开蒙、习字、论道、点茶,皇帝甚至还偷偷把他举到肩上去,笑着告诫修逸,别对外人说他把皇帝当马骑……往事已矣,当初情同父子的叔侄,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家臣捧起那块衣料,诚惶诚恐地望着修逸,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事情已了,官兵落了下风,灰着脸让路。
这时,一匹快马斜刺里冲到官兵头子身前,愣头青斥候大声禀报道:“有眉目了!那两个贼就在城中东四坊!”
官兵头子顿时两眼放光:“快去把咱们营的人都叫上,逮住了可是大功一件!”
十几发响箭射向天空,尖利的鸣响撕破静谧的夜,无数人马擎着火把向云州城中的东四坊聚集,如同奔涌的洪水,要将逃命的石刚和昭昭淹没。
——
那地道幽深,暗藏玄机。早备好了干净衣裳和出城路引,出来后又直通临近城门的闹市,按计划,昭昭和石刚本该乔装出城,顺利躲进深山中。谁承想,出事后城门封得比风还快。外城的人被困在城中,挨个挨个受盘查,寸步难行。
今夜不太平。
昭昭和石刚蹲在石桥洞下,一身粗麻旧衣,肩背一筐新柴,扮作进城卖柴的林户。
桥洞里挤满了滞留的小商贩,众人低声议论,言语中满是惶恐与愤懑:“真惨啊,没掏出钱来,就被一顿拳打脚踢,命都丢了半条啊……”
昭昭望向路中间。一对母女瘫在雨中,妇人遍体鳞伤,小丫头跪守在旁大哭,世上所有的雨都泼在她们柴瘦的身躯上,一溜腥红从石路流到桥洞外,短短片刻就积了一汪血水。
桥洞下密密匝匝的人都同情她们的惨状,却没谁敢出手搭救。并非冷漠,而是此时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便会家破人亡。
一声惊雷炸响,雨势更猛,云州城陷入蒙蒙雨雾中。
昭昭压低斗笠,正欲起身去扶路中间那对母女,手却被石刚攥住。他不动声色地说:‘别乱发善心。
风雨声里夹着小丫头凄怆的哭腔,哑哑的,眼泪像快流干了。昭昭再望过去,正好与小丫头的目光相撞,那双眼里除了哀求,还有一丝幽怨,不知是在恨谁。
昭昭心中一凛,默默压下斗笠,终究没有动身。
雨声嘈杂,桥洞中的商贩们开始聊起徐逢游明被刺一事——
“听说那两个刺客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隐身幻形……”
“鬼扯!你话本子看多了,净说胡话!”
“若不是身怀奇技,如何能近得了徐大人游大人的身?要知道他们身边可有三十六高手护送,二十四金刚挡刀!”
“得了吧!若真有神通,徐大人怎会只是重伤?”
众人闻言,纷纷凑上前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死?外头都说,游大人断了一只手,徐大人更惨,从火里救出来时,人都快烤熟了,滋滋冒油呢……”
“你甭管我从什么路子听来的,总之嘛,徐大人福报大,老天爷庇佑,不仅没死,还逮住个女刺客。”
凶险的事情一旦沾了女,就凭空多添了几分旖旎,众人哄笑:“女刺客?”
昭昭和石刚依旧默不作声地坐着,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两人身子都在微微发抖,说不清是不甘恐惧还是愤怒……他们粗糙的谋划功败垂成,还把王柳儿折了进去,只要她还剩一口气,刑讯官就不会让她死,三十六道酷刑下去,什么话挖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