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上官如玉的忧伤(1 / 1)
妇人脸上露出欣喜,“我家孩子长得俊,要卖六两银子。”
冯初晨看看小姑娘,全身补丁,头发篷乱,虽然小脸黑黄,五官平平,但双目灵动。
这个岁数和长相,卖给牙行五两银子都卖不到,卖给青楼做粗活倒是能卖六两。若是小姑娘漂亮,卖给青楼十两银子甚至更高都能卖到。
小姑娘见有人想买她,马上给冯初晨磕了一个头说道,“小姐,求你买下我吧。我个子矮,已经十岁了,会做许多事……”
冯初晨问那个妇人道,“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妇人道,“我闺女十岁了,勤快得紧,什么活都会做……”
她东拉西扯,就是不愿意说具体生辰,怕人家嫌弃。
小姑娘截话道,“禀小姐,我生于建章十年七月十五丑时末,我爹娘总说我生在恶鬼出没时,是扫把星。我家离玉安观不远,我去观里求星君帮我化解,
“观主说我不仅不是扫把星,还是福星。姑娘,我不会克人,求你买下我吧。”
说着,小姑娘又磕了一个头。
冯初晨很喜欢这孩子,口齿伶俐,勤快,诚实,聪明。
说道,“谁说生于七月十五就一定是扫把星?六两银子是吧,我买。”
半夏听了,拿出六两银子交给妇人。
妇人乐得一脸菊花,对小姑娘说道,“老娘心肠好,给你找了个好主家。以后勤快些,多攒些钱财拿回家孝敬老子娘。”
小姑娘低头没言语。
半夏怼道,“还你给她找了个好主家,也好意思。是我家姑娘见小妹妹可怜,主动买的好吧?我就没看过你这么狠心的娘,居然要把闺女卖去那个火坑。”
心里想着,自己爹娘跟这个女人一样心狠,她一出生就想溺死。
因为要卖人,妇人随身带着户籍。
冯初晨让吴叔赶车回家拿自家户籍,她带着另几个人雇车去宛平县衙。
妇人见这家人连半个时辰的路都要雇车,显见是有钱人,心里高兴,提点着女孩。
“这位姑娘有钱儿,月钱短不了你的,不许乱花钱,拿回家孝敬老子娘。”
半夏抢白道,“你已经把她卖了,从此她就没有爹娘只有主子,她孝敬也是孝敬主子。”
妇人嘴硬道,“再是奴才也有爹娘,丧门星你听到没有。”
说着,还掐了一下小姑娘。
半夏不高兴了,“你再这样就下车吧,我家姑娘也不敢买了。”
妇人方老实下来。
小姑娘一言不发,满眼疏离和防备。
冯初晨点头,这小姑娘有主见,也不愚孝。
她们到了县衙门口,等了一段时间才把吴叔等来。
小吏把户籍改过来。
妇人不识字,出衙门后问道,“姑娘,你家住哪里?”
冯初晨几人都没说。若不是赶巧,这么大的京城要想碰面也不太容易。
这种父母,没有必要来往。
回到家已是漫天星辰。
冯初晨给这孩子起名杜若。让她每天跟冯不疾先生的娘子学习半天文化课,半天跟着自己或者半夏、王婶学习医术,早晚两刻钟练习打坐,早上一个时辰练习打太极拳和弹指功。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是按照专家级别培养的人材。
主子居然花钱让自己学习认字写字,还要教她学习医术,杜若既吃惊又高兴,跪下磕了三个头。
王婶听说杜若的生辰,再联想到大姐和姑娘的真实生辰,也想明白了所谓机缘和姑娘的意思。
说道,“木槿她们四人住一屋,芍药半夏二人一屋,杜若就跟我一屋吧。”
冯初晨私下对王婶说道,“王婶好好带杜若,若她不错,我会传她上阴神针。”
王婶领了一匹细布出来,带着杜若做衣裳做到下半夜。
次日,天不亮杜若就起床去厨房干活。
见吴婶在做饭,芍药在烧火,没有她干的,就去跟木槿一起扫院子擦家什。
吴婶笑道,“是个勤快丫头。”
冯初晨起床后,带着冯不疾、半夏、杜若等人练习打拳。
之后,又找了一个铜顶针给杜若带上,“好好练习,磨平五个方可停止。”
若只练上阴神针,磨平五个就够了。
原主就是磨平五个后能够施上阴神针的。
大姑让原主练平九个,或许是想让原主继续练太阴神针吧。
她哪里知道太阴神针的机缘是“双阴”,一般人没有。
杜若摸着硬硬的顶针说道,“这么硬,要磨几十年吧。”
冯初晨道,“我三岁开始练习,十二岁就磨平五个了。你已经十岁,力气大,用功些四年就能磨平。”
“奴婢一定用功练习。”
对刚来的杜若如此,冯初晨看出半夏有些难过。
私下跟她说道,“我看了杜若面相,她与此生香有些机缘……”
半夏懂了,虽然遗憾自己没有,但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这个彩头不是谁都有的,杜若运气比我好。”
冯初晨说得更明白,“你和王婶是跟我们吃过苦的,我对你们自是不同。”
“我省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晌,冯初晨刚从明府回家不久,上官如玉就来了。
眼底郁色沉沉,情绪低落。
前天被薛新阳和蒋济昌拉去看戏喝酒,昨天又被拉去听曲儿掐腰。
放纵两天,满腔愁绪依然没有发泄出来,只得来找冯初晨。
冯初晨亲自给他倒上茶,推了推桌上的点心,“这是吴婶做的槽子糕,比铺子里卖的好吃。”
上官如玉没动点心,喝了一口茶说道,“我是不是挺薄情寡义,知道不用娶温姑娘,心里像落了一块石头,轻松了不少。
“但那天看到她瘦脱了相,又觉得若早些把她娶回家,她就不用遭罪了。”
这是个心地柔软的孩子,不满封建婚姻,不想娶家里定下的未婚妻,又不忍姑娘受苦。
冯初晨执壶为他续茶,琥珀色的水线注入杯中,腾起细白雾气。她始终沉默,听他絮絮低语。
先是说温舒可怜,将来的日子恐不好过,后又说起少时旧事……那些细碎旧影从他唇齿间吐出,令冯初晨心生怜惜。
暮色已经悄悄染窗,把上官如玉的半边脸映得更红。他忽然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里漏出闷哑的苦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瞧不上我的,觉得我纨绔好色,没有出息。我也不想这样……我记得小时候,就是七八岁之前,
“我特别崇拜我爹,想跟我爹年轻时一样当将军,保家卫国。让我爹教我武功,可我爹不教,说宗室子弟,何须上战场搏命……
“我和明山月从小就玩得好,七岁前我们五天有三天呆在一起,七岁后我们十天只能见一天。知道他跟着好先生学习经史,跟着好师父练习武艺。
“可我只有一位先生,每天只教我一个时辰,还多教写字和丹青……长大后我才明白,长辈们不希望我有出息。
“明山月去了战场,我却进了脂粉堆,跟着薛新阳、蒋济昌他们一起打架生事,斗鸡走马,还眠……那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停顿足足半刻钟,眼里哀伤之色更浓。
“我知道,几乎所有京城人都在骂我们混蛋,纨绔,没有出息。其实我也想成为我爹那样的盖世英雄,你不知道我爹年少时有多厉害,
“十九岁就带着一千人差点灭掉一个国,可我却成了这样的人……后来到了你,是你把我这滩稀泥往上拎了拎,否则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这几天我跟薛新阳出去,只喝酒听曲儿,没碰过谁……”
他的脸红如胭脂,觉得跟冯初晨说这些有些丢脸,“好了,不说了,你个丫头片子比我还小,懂什么。”
说完,他就望着金灿灿的窗纸发呆。
冯初晨已经听说上官老祖宗在前朝是最强悍的战神,但前朝昏君祸害百姓,迫害忠良,他太祖父被逼无奈跟着大炎太祖帝一起造反,立功无数。
大炎朝建立后,他太祖父和祖父为了避锋芒两代人蛰伏,卸掉军职什么不干,只守着爵位在家养老。
第三代上官云起异军凸起,年少时跟着明老国公在中南平叛时,立下赫赫战功。
平叛结束后大军撤回,而十九岁的上官云起请求留在那里任参将。
他仗着家世连总兵的话都不听,不仅把大山中的土司打了个遍,还打得两个南夷小国再不敢起异心。
在他二十三岁那年被先帝紧急召回京城,上官家用《丹书铁券》才保住性命。先帝又赐他与阳和公主成婚,再没给他实缺。
这个朝代,若驸马极得皇上信任,还是能够掌权的。
上官驸马招致先帝的猜忌和不满,不仅自己夹起尾巴做人,连儿子的前程都搭了进去。
都说上官云起稳重睿智,极有韬略,那几年是年轻气盛,立功心切……
冯初晨却觉得,那么急功近利称不上稳重,更称不上睿智。
冯初晨起身给他续满茶汤,轻声说道,“你现在很好啊。我觉得,有出息不是一定非要当将军或者良臣。
“疫病横行时,一剂良方便是万家生路。穷乡僻壤处,三指诊脉可保四方安康。不管王侯将相还是老百姓,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江山社稷。
“人可以一辈子不用《孙子兵法》,一辈子不读四书五经,却离不开医道养生……若你厉害一些,把手术推广开,将来不止能开腹取腐肉,
“还能开腹治愈其它疾病,甚至开颅,架血络,再出个医学巨著什么的传扬于后世,像扁鹊和张仲景、华陀那样流芳百世。
“我讲这些并不是说大夫一定比文臣将军厉害,只是告诉你,你有医学天赋,只要用心做好,只有封狼居胥的将军才能与你媲美……”
上官如玉不自觉勾起嘴角,瞥了冯初晨一眼,“就你会说话。”
两人谈到暮色四合,冯不疾下学,上官如玉才起身告辞。
离开前还说,“真是奇怪,来你家坐一坐,聊一聊,胸中那块郁堵就散了。你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也阻止我这块烂泥继续往下掉。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
冯初晨莞尔,“上官公子温润如玉,美貌无双,却自比泥巴,谦虚了。不留下吃晚饭?今天有黄金大排和金沙玉米,你和不疾都喜欢吃。”
“不了,没胃口。”
冯不疾挽留道,“我姐说,金沙玉米她要亲手做。”
上官如玉还没吃过冯初晨亲自做的菜,又坐了回去。
冯初晨做饭手艺不行,许多前世菜品都是她说吴婶做,吴婶又经过几次试验,才会好吃。
今天的金沙玉米品相味道都一般,几粒焦黑的玉米粒格外扎眼。
冯不疾非常捧场地吃了小半碗,“姐姐手艺就是好。”
上官如玉也觉得一般,还是昧着良心夸了两句,“冯姑娘心灵手巧,不仅医术好,女红好,烹饪也好……”
冯初晨笑道,“我的烹饪一般,女红更一般……”
“谦虚了,你孝敬我娘的绣花鞋极是别致漂亮。我娘让针线房照着做了四双,孝敬我皇外祖母和祖母。”
冯初晨实话实说,“那是我画出来,宋嫂子她们做的。我亲手做的东西粗糙,不好意思送人。”
马车在清辉中骨碌碌前行,夜穹澄澈如洗。
上官如玉掀开车帘,忽见星河深处浮出一点朱砂痣,冯初晨的眉目在流光里倏然清晰起来,惊得他眨了眨眼睛,心里的某种情绪更加浓烈……
十九这天夜里,王婶给一个产妇接生,乳儿生下窒息。
冯初晨也在这里,但那孩子与此生香无缘。
王婶就做心肺复苏,还真把孩子救活了。
那家人万分感激,连连说着,“谢王医婆,谢王医婆,王医婆不仅接生好,医术也好。”
还赏了她二两银子。
来住馆的一般都是小康之家,这个赏已经算多的了。
王婶激动难耐。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医婆”的称呼。
她终于跟大姐一样,也被人尊称为医婆了!
看到王婶喜得老脸红扑扑的,半夏笑道,“我早前就听有人管王婶叫医婆。”
芍药道,“王婶又会手术又会治病,当然是医婆了。”
赵嫂子笑道,“如今不止姑娘是京城的名人儿,王医婆也是了。”
“王医婆。”
“王医婆。”
……
在场的人都凑趣地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