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冯达尔（1 / 1）
火焰在石砌的熔炉中呼啸，仿佛古老巨兽的呼吸。空气被炙得扭曲，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与焦炭的苦涩。
矮人冯达尔·半丘脱下厚重的皮手套，露出一只几乎没有茧的手。这只同样出自于他的技艺的手掌本身便由无数的稀有材料铸成，力道沉稳如山。他将一块通红的钢胚从火中取出，放在铁砧之上，巨锤随之高举。
“——当！——”
火星四溅，节奏如同战鼓，每一下敲击都稳重非常，敲击声回响在整个铸造间的穹顶。随着锤声与火焰的噼剥声交织在一起，矮人低沉的喉音随着节奏而发出粗粝的歌声。
这已经是古代矮人帝国给现如今的矮人们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产了。
铁胚在他的歌声中逐渐成形。冯达尔的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水，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落，被火光映成一粒粒金色的珠子。
然而，随着他猛然将通红的钢铁浸入冷水，随着蒸汽轰然升腾炸响在房间当中，一阵细密而不和谐的音符却蛮横地穿插在了锻造的混响之间，而随着这响声的出现，冯达尔脸上的须发也仿佛为之一黯。
不需要继续了。矮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如同他知晓自己的双手一般——无论是天生的还是人造的那只。
但他还仿佛有些不死心似的，依旧将那件几乎已经要成型了的失败品从水中取出来，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一丝丝纹路，和他预料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第几次了？冯达尔有些记不清，他得看看自己究竟还剩下多少库存的材料，留给他的无论是物质还是时间都不算太多。
“这是第三次了，我的儿子。”
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一样，出现在冯达尔的身后，矮人豁然转身看去，那是一个比他要矮得多得多的老矮人，特殊的服饰并不能掩盖那像是岩石被风化千万年后的身躯，很难想象，这个男人曾经也是半丘氏族中数一数二的硬汉。
冯达尔不由得想起来当时在欣木城时的那场噩梦，拉米亚，那个怪物试图用对面这个男人的样貌来迷惑自己。冯达尔从那场幻象中走了出来，但他不愿意承认的是，或许在使他挣脱出来的力量当中，有一部分，是因为那记忆并不是眼前人的真实面貌。
“父亲，”矮人嘶哑的声带似乎也和刚才的钢铁一起破碎了，“您不该来的，这里对您来说恐怕太热了。”
比老矮人更老的矮人抬起手掌摆动了一下：“怎么，我的儿子难道觉得我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吗？不过是氏族的铸造间而已，又不是熔炉之城的。”
“如果是那里，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还真不太敢进去，不过现在……你应该还没办法真正打开那扇闸门吧？”
冯达尔有些不敢和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早在几年前刚回来的那个时候，其实他就已经做好了被训斥、被责罚、甚至被逐出氏族的准备，成为一个可耻的“剥名者”。然而直到如今，这在他看来和他非常匹配的结局也没有到来。
类似的声音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停止过，但随着他父亲的力排众议，这件事终于没有人再提及。
“……我很羞愧，父亲，”冯达尔叹息了一声，“我尝试着做得更好，但结果反而却不如之前了。”
“不过是必要的挫折而已，”半丘氏族的族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如果你一直都在纠结这一点，那么必然会衍生出很多不必要的磨难。”
“不需要做得太快，儿子，我们可是矮人，摩拉丁创造了我们，赋予了我们悠长的生命，毋须像人类一样急于求成，就像……”
冯达尔下意识接口：“就像那个迷路的地底侏儒一样。”
虽然已经时隔了好几个世纪，但冯达尔依旧会记得那些矮人中流传的童话和寓言，和其他的一切一样，那也是他们传统的一部分，不容轻易忘却。
如果是那个人类女孩儿在这，应该会将其总结为“欲速则不达”吧。她就是这个样子，疯疯癫癫，但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会搭上脑子里的某根弦。
这可真是古怪……
“在想你在外面交的那些朋友们？”族长、以及冯达尔的父亲看出了冯达尔心思，开口问道。
整个海东矮人中最出色的工匠点了点头。
“那就去见他们好了，”满是皱褶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隐藏在早已不算茂密的胡须之下，“他们也在等你。”
“他们来了？！”冯达尔的瞳孔猛然一缩，“他们在哪里？应该不会有人、为难……”
“虽然我要说，作为一名矮人，你交友的过程实在有些随意，以至于没有经过足够时间的考察和检验，但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族长摇了摇头，“再者说，你那位高个儿朋友的名头可实在是……太凶。”
没有人会认为自己能够和一个打满了伊纳萨斯三地的都卜勒掰手腕，就算是最狂妄、最固步自封的矮人也不会做此想。
“我来找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们氏族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能接待他们的人了——收拾一下，既然你回到了氏族，那就不能表现得太过失礼。”
虽然矮人大多住在地下，看起来和精灵的领地相比阴暗而潮湿，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作为同样曾经建立过繁盛帝国的种族，矮人有着矮人自己的礼仪和文化，虽然和人类不尽相同，但绝不至于让异族盟友们感到冒犯。
但精灵就不会管这些——矮人一向是这么说的。
冯达尔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急匆匆地换下自己的工作服，从站在父亲身边的侍从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衣服，然后便快步走出了锻造间，连里面的东西都没顾得上收拾，全数留给了那侍从打理。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快步穿过领地中的一条条隧道，最终停在一处用深色花岗岩打造、在火把和壁灯的照映下反射着黑铁与铜黄光泽的石窟厅堂之前。
随着门扇被急不可耐的手掌用力推开，矮人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聒噪：
“看欸，是老冯！还有个比老冯更老的老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