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利在眼前,信在脚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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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袅袅,书卷气中渗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婉贞刚汇报完债券销售进展:总额已售出七成九!远超预期,其中大半是乡绅们“主动”认购及随后引发的抢购潮所贡献。

“好!婉贞,此事办得极是漂亮!”大舅苏伯钧难掩兴奋,抚掌而赞,“债券售出七成九,资金压力骤减!水库与新路,有了这真金白银,底气十足了!”

二舅苏承业捻着短须,眼中精光闪烁:“不错!那群老狐狸,嘴上‘共襄义举’,心里怕在滴血!不过,钱既入了我们的盘子,往后想蹦跶,也得掂量掂量水权了!”言语间透着商人扳回一城的快意。

三舅苏承勇抱着双臂,靠在太师椅上冷哼:“哼!算他们识相!要我说,早该如此!敢不服?我苏三的枪和寻水的‘神技’,难道是摆设?”那股江湖气混着官威,在书房里格外醒目。

唯有上首的外公苏鸿儒,这位苏家掌舵人,捻着温润玉质念珠,眉头微锁,眼中并无喜色,沉淀着深沉的思虑。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如一盆冷水浇下:

“钱是进来了,人心呢?伯钧、承业、承勇,莫被眼前顺遂迷了眼。李员外、钱老爷那些人,是迫于形势,是算计不过,是被大势裹挟,才不得不掏钱!他们心头那口气,憋着呢!那点不甘,像灰里的火星,指不定何时,遇点风,就要燎原!尤其涉及田地水源这根本,绝不会轻放。婉贞说的水权细则,是悬顶的规矩,也可能成日后闹事的由头。”

书房一时静默。苏伯钧脸上兴奋褪去,露出凝重;苏承业捻须的手指顿住,陷入沉思;苏承勇也坐直身体,拧紧了眉。

苏鸿儒的目光,越过儿女,落在安静坐在苏婉贞身边、正用小手指拨弄棋盘上一枚黑子的林砚身上。这孩子,始终平静如深潭。

“砚儿,”苏鸿儒声音温和带着考校,“外公的话,可听清了?这些人,心思叵测,隐患未消。依你看,我们该如何?如何真正收服其心,化隐患为助力?”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林砚。

林砚抬起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眸波澜不惊。他未立刻作答,只伸出小手,将棋盘上几颗散乱的白子,一颗一颗,稳稳推至黑棋近旁,令其似被“吸引”而来,而非强驱。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外公,清脆的童音吐字清晰有力:

“外公,还是那句:‘以利驱之,以信聚之。’”

他顿了顿,小手指点向那片被“吸引”的白子:

“他们此刻认输,是算不过我们的‘势’,是看到了水库、新路、枯树林背后的‘利’。但这‘利’,于他们,仍是纸上的饼,水中的月。信不过,或信得不够深,不够烫。”

“那当如何?”苏鸿儒追问,眼中已有亮光。

林砚小脸上掠过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的笑意,却似洞察一切:

“让他们亲眼看看,这‘利’,有多实在,有多烫手。”

他转向大舅苏伯钧:“大舅,长治林家村,去年冬播用的新育耐旱麦种,夏收在即了。”

苏伯钧立时明了:“对!林家村因…水源充足,加之良种,冬小麦长势极好!虽遇大旱,田间得力,预估收成,可比丰年高出五成不止!”他略顿,众人皆心知肚明那水源良种源自何处。

林砚点头,小手指轻敲棋盘边缘,脆响清越:“那便寻个日子,请李员外、钱老爷他们,还有商会头面人物,去一趟长治林家村。”

“请他们亲眼瞧瞧,”林砚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看看那些曾也是旱塬薄地的开荒田,引了水,种上耐旱种,麦穗能有多沉,麦粒能有多饱!”

“让他们亲手掂量,一亩地,多收一石的麦子,值多少银钱!”

“让他们算算,有了水,有了好种,荒地变良田,一亩地的租子,能涨几何!”

“更要让他们看看,”林砚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外公深邃的眼眸,“我们应下的事,说有水,便有水;说能丰收,便能丰收!这便是‘信’!”

他略作停顿,总结道:“利在眼前,信在脚下。他们算盘拨得再精,也算不过这实打实的麦浪与银钱!等他们看罢林家村的麦田,心头那点不服与不甘,自会被这金灿灿的‘利’和沉甸甸的‘信’,压得抬不起头。届时,再谈《劝垦章程》,水权分配,枯树林‘合作’,他们便知,跟着我们走,非是认输,而是搭上一条能载他们同发、同安的大船!”

书房内一片寂静。

苏鸿儒捻着念珠的手指早已停下。他看着眼前年仅五岁、却仿佛能洞悉人心、执掌大势的外孙,眼中交织着震撼、欣慰与一丝深沉的敬畏。这何止是童言?分明是翻云覆雨手!

“好!好一个‘利在眼前,信在脚下’!好一个‘以利驱之,以信聚之’!”苏鸿儒霍然起身,朗声大笑,笑声畅快而决断,“砚儿此策,大善!化干戈于无形,收人心于麦浪!伯钧!”

“父亲!”苏伯钧肃然应声。

“即刻以县府名义,向李员外、钱老爷等乡贤及商会会长发出邀函!便说——值此夏收在望,特邀诸位贤达共赴长治林家村,观摩抗旱良种实效,交流农桑经验,共襄晋城农垦水利之大计!时间嘛……”苏鸿儒眼中精光一闪,“就定在麦穗最沉、最黄之时!让他们看个够,看个透!”

“是!父亲!我亲办!”苏伯钧心领神会,斗志昂扬。

苏承业抚掌笑道:“妙极!届时我陪大哥同去,顺道与那些老狐狸聊聊枯树林‘合作’的‘小’生意!保管让他们眼热心痒!”

苏承勇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枪套:“放心!路上安危,包在我身!定叫这些‘贵客’,安安稳稳地去,心服口服地回!”

苏婉贞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温柔与骄傲,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林砚重新垂首,指尖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黑子无声落下,脆响轻灵,仿佛为那即将到来的、金灿灿的收获季,落下一枚笃定之音。

书房内,因乡绅隐患而起的阴翳,已被林砚轻描淡写间勾画出的那片金色麦浪,彻底涤荡。人心之争,胜负已不在唇舌,而在那即将压弯枝头的、沉甸甸的麦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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