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缴获（1 / 1）
晨曦微露，驱散了峡谷中最后一丝硝烟，却无法驱散那深入泥土骨髓的血腥气和焦糊味。
林家村寨墙之上，彻夜未眠的曹文轩迎着初升的朝阳，用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鹰眼，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峡谷入口的方向。
望远镜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昨夜那如同地狱熔岩般涌来的火把狂潮，那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只有峡谷里那遍布的焦黑弹坑、散落的残破武器、大片大片浸透暗红色泽的土地，以及几处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与疯狂。
“报告团长！”一个满身泥污、眼窝深陷的军官小跑着登上寨墙，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振奋，“峡谷入口方向，五里之内，已无敌踪！斥候回报，发现大量车辙、马蹄印和散乱脚印，一路向西北方向（王村铜矿方向）溃退！沿途丢弃了不少辎重！”
曹文轩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警戒，斥候前出十里，保持监视！”
“是！”军官领命而去。
曹文轩转过身，目光投向寨墙下。
石头正带着士兵和部分强壮的村民，继续进行着那令人窒息的工作：收敛尸体。一具具残缺不全、覆盖着白布（或能找到的破布）的尸体被整齐地码放在峡谷入口外临时开辟的空地上，宛如一片惨白的坟场。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连清晨的风都吹不散。
少年护理组的身影也夹杂其中，他们脸上的稚气被一夜的血与火磨砺得褪去了大半，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强撑的责任感。
他们协助着给收敛的尸体进行最后的简单清理和覆盖，动作僵硬却一丝不苟。
昨夜那个给断臂士兵包扎的少年，此刻正用力将一个沉重的裹尸布角拉平，手臂上的红十字臂章沾染了暗红的污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文轩。”身后传来林永强低沉的声音。
他也是一夜未眠，眼袋深重，但眼神依旧沉稳。
曹文轩没有回头，只是将一份刚刚汇总好的清单递了过去。
林永强接过，目光扫过上面用炭笔写下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文字，饶是他见惯风浪，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缴获汇总】
步枪：汉阳造二百四十二支（含昨夜峡谷首战缴获三十八支，及今晨打扫战场所得）
轻机枪：刘易斯式两挺（含昨夜缴获一挺，今晨于敌溃退丢弃辎重中又寻获一挺）
弹药：七九尖弹约一万三千余发；手榴弹（木柄）六十七枚；驳壳枪弹若干…
其他：战马（活口及可用死马）十五匹；损坏枪械、刺刀、军用水壶、干粮袋、银元（散落及尸身上搜得）若干…
【敌方损失（初步收敛）】
尸体：二百五十五具（峡谷中段及寨门前区域为主，部分残缺严重）
重伤俘虏：一十二名（含后山三名，寨门峡谷九名，均在林百草处救治，生死未卜）
遗弃重伤员：估计不下三十人（随溃军逃离，生还渺茫）
【我方损失】
阵亡：无
重伤：三人（均为流弹及爆炸破片所伤，林百草正在全力救治）
轻伤：十一人（可继续执勤）
物资损耗：土炮“榆木喷”损坏两门；“没良心炮”发射管轻微变形需修复；黑火药、铁砂、炸药消耗殆尽…
“好家伙…”林永强放下清单，声音干涩，“这王村铜矿…真是下了血本！武装到牙齿的私兵啊！这火力，比不少地方保安团都强了！”
曹文轩指着清单上“刘易斯机枪”和“太原造子弹”的标注，声音冰冷：“不止是私兵。没有军中的败类提供渠道和弹药，他们弄不来这么多、这么好的洋枪洋炮！昨夜俘虏的口供，指向兵工厂仓库的刘把头，只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寨墙下那片惨白的尸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二百五十五，加上溃逃路上死的，昨夜一战，敌人至少丢下了三百条人命！这是血仇！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更硬的正规军皮子，或者更阴毒的招数！”
林永强神色凝重地点头：“太原密报已由最可靠的渠道连夜送出，用的是我林家商行特有的密码和火漆封口，直呈赵戴文先生。算脚程，最迟明晚可达。只盼督军府那边，能快刀斩乱麻！”
“但愿如此。”曹文轩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晨风，“走，去向阎长官汇报。此地已成风暴核心，下一步如何走，需长官定夺。”
两人快步走下寨墙，穿过气氛依旧紧张但秩序井然的村庄。
工业区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工匠们已经在林永年的指挥下，连夜修复损坏的寨墙工事，同时利用缴获的钢铁材料，加紧铸造更多的铁蒺藜和修补“没良心炮”的炮管。
临时充当“督军行辕”的林家宅院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阎长官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虚弱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锐利所取代。
林百草刚刚为他换完药，苏婉贞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侍立一旁。
曹文轩和林永强立正行礼，将连夜整理好的战况简报和那份触目惊心的缴获损失清单，双手呈上。
阎长官没有看简报，目光直接落在那份清单上。他看得极慢，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的重量。
当看到“二百五十五具尸体”、“刘易斯轻机枪两挺”、“太原造子弹”时，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阎长官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扫过曹文轩和林永强：“好…好一个王村铜矿！好一群国之蛀虫！”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一夜之间，能拉出数百装备精良的亡命徒，动用军械！这不是谋刺！这是造反！”
他猛地看向林永强：“永强！太原密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同时，以我的名义，给长治城防司令发密电！用我们约定的暗语！内容：惊蛰已过，毒蛇反噬！速调最可靠之营，以‘剿匪协防’之名，进驻林家村工业区！对外只说是保护省府重点产业！实际由曹文轩团长全权节制！所需粮饷弹药，由我督军府特批！记住，部队主官必须绝对可靠！此事若泄，提头来见！”
“是！长官！卑职立刻去办！”林永强精神一振，这是要往林家村这颗“钉子”里，再楔入一颗更硬的钢钉！
阎长官的目光又转向曹文轩，眼神复杂，有激赏，有凝重，更有无比的信任：“文轩！”
“卑职在！”
“林家村，是本座如今唯一的堡垒！你，就是这堡垒的基石！”阎长官的声音斩钉截铁，“缴获的枪支弹药，尽数武装保安团及可靠村民！那两挺刘易斯，就是你守寨的獠牙！工业区工匠，归你调遣！全力修复加固工事，赶制守城器械！尤其是那‘没良心炮’！多多益善！”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俘虏！尤其是后山抓的那几个活口！给本座撬开他们的嘴！不惜一切代价！本座要确凿的证据链！要挖出太原城里、王村矿上，所有参与此事的魑魅魍魉！林先生！”
他看向林百草，“那几个活口，吊住他们的命！本座要活的供状！”
林百草微微躬身，声音平淡无波：“老朽尽力而为。”
“还有，”阎长官最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意味，“抚恤加倍！凡昨夜参战村民、少年救护队，皆重重有赏！林家村…护驾有功！待此间事了，本座绝不吝封赏！”
一道道命令，如同磐石般落下。阎长官以林家村为支点，开始撬动整个晋南的棋局。调兵、固防、审讯、追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这个浴血重生的村庄为中心，悄然撒向王村铜矿和太原城的深处。
曹文轩和林永强肃然领命，转身大步离去。房间内，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阎长官凝视着窗外、那被朝阳染上一层金边却依旧带着血色的峡谷。
风暴并未过去，反而因为昨夜的血战和这二百五十五条人命，变得更加凶险叵测。
但这位山西王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