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点火成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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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4月3日。枯树岭。

清晨的薄雾尚未被朝阳完全驱散,通往枯树岭钢铁基地的那条水泥公路上,已是车马辚辚。

今日驶来的,多是装饰考究的马车。

车上下来的人物,是穿着长衫马褂或新式中山装、神情矜持而好奇的士绅商贾。

基地那巨大的铸铁大门今日洞开,门楣上临时挂起了红绸横幅,墨迹淋漓的书着枯树岭钢铁基地点火典礼。

两侧站着精神抖擞、穿着崭绿色军装的士兵,是苏承勇特意派来维持秩序治安队的士兵,刺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

基地内部的喧嚣比往日更甚,却多了几分节日的刻意秩序。

主要通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巨大的高炉、热风炉、平炉车间、选矿线、发电厂,所有庞然大物都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一群经过精心梳洗、等待检阅的钢铁巨兽。它们身上昨夜突击擦拭的痕迹还未干透,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发着金属和机油特有的冰冷气息。

第一批重要的客人,是长治县长李伯仁,他身着藏青色中山装,脸上带着标准的、矜持的官员笑容。

紧跟其后的是晋城县佐苏伯钧,他穿着深色长袍,外罩马褂,神色更为沉稳,目光一下车便锐利地扫视着那高耸的炉体,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家族自豪。

最后下车的是晋城警察局副局长苏承勇,一身笔挺的黑色警服,腰配短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和环境,职业本能让他更关注现场的秩序与安全。

苏承业和总顾问施密特早已在门口迎候。

一番略显程式化的寒暄介绍后,李伯仁打着官腔:“苏经理,施密特先生,辛苦辛苦!今日是我长治县,乃至整个山西工业界的大日子!阎督军虽因公务未能亲临,特命我转达祝贺,望我枯树岭基地,早日产出优质钢铁,助力省府建设!”

他的话通过吴文渊的翻译,传递到施密特耳中。

施密特只是微微颔首,用德语简短回应:“感谢县长阁下。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点火仪式。”

更多的马车和步行的人群陆续抵达。

这些人大多是晋城乃至周边县镇有头有脸的商号老板、乡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枯树林钢铁基地建设债券的持有者。

当初苏家凭借信誉和描绘的宏伟蓝图,发售了这笔债券。今日,他们是来看自己的投资,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哎呀呀!这就是那花了上百万两银子的高炉?真是顶天立地啊!”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的胖商人仰着头,帽子都快掉下来了,啧啧称奇。

“王掌柜,您那五百两债券,怕是连这炉子上的一颗螺丝都买不下来吧?”旁边有人打趣。

“嘿!一颗螺丝?我看够买那梯子上一节扶手!”众人发出一阵混杂着羡慕、嫉妒与期盼的低笑。

他们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寸钢铁,试图将自己手中的债券纸片,与这冰冷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计算着未来的分红。

苏承业没有时间一一寒暄,他示意手下工作人员引导这些“债券东家”们到指定区域参观。

他自己则陪着李伯仁、苏伯钧、苏承勇以及施密特等核心人员,走向高炉前的典礼台。

典礼台设在高炉出铁场前方一片平整的空地上。

简单的木质结构,铺着红毯,摆放着几张桌椅和一排麦克风。

台下,黑鸦鸦地站满了人:德方技术团队、以陈志远李振邦为首的中方技术骨干、从汉阳铁厂来的老师傅们、晋兴铁业协会选派来观摩的代表,铁锅张、镰刀王等人也在其中,伸长了脖子,基地的所有工人,以及那些好奇的债券持有者们。士兵们在人群外围拉起了警戒线。

上午九时整,仪式正式开始。

李伯仁首先上台,照本宣科地念了一篇省政府发来的贺电,又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实业救国、利国利民的官话套话。台下的人们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更多地飘向那沉默的高炉。

接着是苏伯钧代表地方士绅和苏家讲话。

他的发言务实简短了许多,着重感谢了德国礼和洋行的技术支持、山西省政府(尤其是阎锡山)的鼎力相助、以及所有债券持有者和建设者的辛勤付出。

最后,他提高声音:“今日,枯树岭将不再只产出矿石与黄土!它将流出炽热的铁水,铸就三晋大地的工业脊梁!”

轮到施密特了。

他走上台,身形挺拔,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他没有讲稿,通过吴文渊的翻译,声音冷静而清晰: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完成了合同约定的任务。这座高炉,以及与之配套的所有系统,是按照德国克虏伯与西门子的最高标准设计、建造、安装、调试的。它凝聚了日耳曼工程师的智慧,也凝聚了中国工匠和工人的汗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穿着工装、脸上带着自豪与疲惫的中方工人们。

“但今天,不是结束。对于钢铁基地而言,今天才是它生命的真正开始。能否顺利产出第一炉合格的生铁,能否在未来漫长岁月里稳定运行,产出优质的钢铁,取决于接下来操作和维护它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陈志远等人身上,“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谢谢。”

简短有力,甚至带着一丝德国式的冷峻警告,却让台下许多深知建设艰辛的中外技术人员默默点头。

最后,苏承业走到麦克风前。

他没有看讲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高炉,扫过远处的矿山和新建的厂区。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诸位!多余的客气话,我不说了!这一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死了多少脑细胞,在座的很多人都清楚!德方的专家们,背井离乡,把技术和标准带到了枯树岭!我们的工人师傅们,夜以继日,把图纸变成了钢铁!”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巍峨的高炉:“现在,它就立在这儿!它不认你是东家还是伙计!它只认标准!只认规程!只认汗水和技术!它就是我们所有人,用血汗和信念,浇铸出来的一个希望!”

“我宣布!”苏承业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枯树岭钢铁基地一号高炉,点火——!”

“轰!!!”

早已准备在炉前的点火器被启动,一股炽热的火焰猛地窜入炉膛,点燃了焦炭。

鼓风机开始低沉地轰鸣,将巨大的风量送入炉内。

高炉顶端,巨大的放散管先是喷出一股浓重的白色蒸汽,随即逐渐变为淡黄色、继而灰黑色的烟尘,如同巨兽苏醒后的第一次呼吸,带着沉重的力量感,直冲云霄。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

李伯仁矜持地鼓掌。

苏伯钧抚须微笑。

苏承勇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枪套,确保安全。

债券持有者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铁锅张、镰刀王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打了一辈子铁,何曾见过这等点燃一座“铁山”的场面!

但这仅仅是开始。

高炉点火后,需要一段时间的烘炉和加料,才能迎来真正的出铁。

参观的队伍在苏承业和施密特等人的引导下,开始移动。

他们参观了庞大的选矿车间,看着巨大的破碎机将矿石吞入、吐出;参观了回收式焦炉,感受着那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化学气味;参观了发出持续低沉嗡鸣的西门子发电厂,看着巨大的蒸汽轮机平稳运转;最后,来到了平炉车间和轧钢区。

债券持有者们大多看个热闹,惊叹于设备的庞大和复杂。

而李伯仁、苏伯钧等懂行的人,则更关注细节。

李伯仁仔细询问了发电厂的供电能力能否覆盖县城部分需求。

苏伯钧则更关心焦炭的质量和产量,以及未来对晋城煤矿业的带动。

苏承勇则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厂区的安保漏洞和消防设施。

中午,在专家公寓的餐厅举办了简单的招待午宴。

菜肴算得上丰盛,但气氛依旧热烈而嘈杂。

人们的话题都围绕着眼前的钢铁巨兽和未来的收益。

下午三时许,一个满身灰尘、满脸兴奋的德国技术员匆匆跑进餐厅,对着施密特和苏承业激动地说了几句。施密特立刻站起身,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诸位!”苏承业猛地敲了敲杯子,让喧闹的餐厅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高炉即将出铁!请移步出铁场!”

人群瞬间沸腾了!所有人,无论是官员、士绅、债券东家还是工作人员,都迫不及待地涌向高炉出铁场。

出铁场早已戒备森严,闲杂人等被拦在安全线外。

只有核心人员得以靠近。

巨大的高炉如同一个巨人,发出低沉的、越来越响亮的轰鸣。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金属的灼热气息。

两名膀大腰圆、穿着石棉防火服、戴着深色护目镜的炉前工,手持长长的钢钎,如同即将上阵的武士,站在出铁口前,神情紧张而专注。

陈志远站在他们身边,同样穿着防护服,通过对讲机(简易有线)与高炉控制室保持着联系。

施密特、苏承业、李伯仁、苏伯钧等人则站在稍远处一个加了防护的观察台上,屏息凝神。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高炉的轰鸣和鼓风机的嘶吼在持续。

突然,陈志远猛地一挥手!

炉前工手中的钢钎,猛地捅向那用耐火泥封堵的出铁口!

一下!两下!三下!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度炽热明亮的、如同太阳核心般的金红色洪流,猛地从破开的出铁口中喷涌而出!

它不再是液体,更像是奔腾的光!

带着毁灭一切的能量和惊心动魄的美,灼烧着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精准地泻入早已准备好的铁水包中!

巨大的铁水包瞬间被照亮,金红色的光芒映照在周围每一个人震惊、敬畏、狂喜的脸上!

灼热的气浪甚至让远处安全线外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近乎疯狂的欢呼声!

铁水持续奔涌,如同大地血管中流淌的熔金。

金红色的光芒在铁水包中翻滚、跳跃,溅起耀眼的火花,如同节庆最绚烂的焰火,却蕴含着工业时代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

李伯仁忘了打官腔,张着嘴,眼中只剩下那奔腾的铁水。

苏伯钧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苏承勇下意识地摘下了警帽,忘了擦拭额头的汗水。

苏承业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眶微微发热。

施密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铁锅张、镰刀王挤在人群最前面,看得如痴如醉,他们一生与铁打交道,却第一次见到铁以如此磅礴、如此炽热、如此液态的形态出现,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晋兴铁业那烧红的铁块在自家砧板上被锻打的景象。

那些债券持有者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他们挥舞着手臂,仿佛那流出的不是铁水,而是即将熔化的白银和黄金!

第一炉铁水,成功了!

当出铁口被重新堵上,那奔腾的金红色洪流渐渐变为暗红,最终在铁水包里缓缓凝固成巨大的、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生铁锭时,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苏承业回想起这一年的辛苦,如今这奔流的铁水,就是最完美、最有力的答案。

枯树岭,从此不同。

晋东南,从此不同。

历史的车轮,被这第一炉炽热的铁水,烙下了一个深深的、滚烫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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