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撤离倒计时(1 / 1)
枯树岭钢铁基地在高炉点火成功后,德国顾问团撤离的倒计时也已悄然启动。
在总顾问施密特的指挥下,撤离倒计时与系统性能测试、生产流程优化同步启动,节奏快得令人窒息。
平时管理严格的档案室内庞大的文件柜全都被打开,数以百计的德文图纸、操作规程、设备说明书、调试记录被逐一清点。
中方技术骨干,以陈志远、李振邦为首,紧跟在一旁,在翻译吴文渊、沈梦溪等人高速且精准的传译下,如饥似渴地接收、核对、理解着这座钢铁巨兽的每一处细节。
这不是简单的交接,而是一场知识的强行灌输,每一个数据、每一张流程图,都关乎未来生产的安危与效率。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不再是庆典的礼炮,而是转化为持续生产的沉重脉搏。
但在这看似规律的轰鸣之下,是无数细微至极的调整与校准。
德方技术员的身影依然活跃,但他们口中的指令,已从纯粹的操作逐渐转向解释与验证。
“注意看料尺波动,现在料线深度下调半米,观察炉顶压力变化…”
“平炉换向,注意火焰颜色转变的瞬间,记录燃气与空气配比…”
“发电负荷增加5%,监控汽轮机轴瓦温度和振动值…”
中国工人们在中方班组长的带领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同时努力理解每一个操作背后的原理。
他们的工装沾满新旧的油污,安全帽下的眼神混合着疲惫与一种新生的专注。
面对如此庞杂的技术体系和迫在眉睫的移交时限,领航者公司管理层展现出了近乎冷酷的决断力与高效的组织力。
在苏承业的强力推动下,一项极其苛刻却清晰无比的最后冲刺学习方案被迅速制定并雷厉风行地贯彻下去。
核心只有八个字:“专人专工,分片包干,责任到人。”
基地根据主要工艺系统,被划分为数十个关键专业领域:高炉工长、热风炉操作、平炉炼钢、铸锭、轧钢调整、发电运行、电气维护、仪表控制、选矿工艺、焦化生产、机械设备维修、液压系统、甚至细分到西门子汽轮机保安系统、高炉冷却壁监测、平炉换向阀控制等极致specialized的岗位。
那六十六名经历了初期迷茫、已被工业纪律初步淬炼成型的学徒,连同汉阳铁厂来的骨干技术员,被再次筛选、打散、重组。
每个人,或两三人一组,被牢牢钉死在一个特定的技术节点上。他们不再被要求俯瞰整个系统的宏伟,而是必须向下深挖,成为自己那一小片领域的绝对权威和第一责任人。
车间里,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一个德国技术员身后,总是紧紧跟着一两个或两三个眼神发直、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在本子上写画的中国年轻人。他们的问题开始变得极其聚焦,甚至有些钻牛角尖:
“穆勒先生,这个阀门为什么非要先逆时针转半圈再才能拧开?直接拧会坏吗?”
“鲍尔先生,您刚才说炉膛温度到1580度才加石灰石,那1575度加会怎么样?1590度呢?”
“朗格先生,这个轴承的声音,用这根铜棒听和用耳朵直接听,区别在哪里?”
德国工程师们从最初的惊讶,到逐渐理解,最后甚至流露出些许赞赏。
这种填鸭式、聚焦式的学习方式,虽然粗暴,但在时间极度紧迫的情况下,或许是最高效的。
他们也开始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讲解,甚至刻意设置一些小型故障,观察这些中国年轻人如何反应和处置。
知识的移交,从宏观的系统原理介绍,迅速沉降到每一颗特定位置螺丝的拧紧力矩、每一段管道的设计压力与实测流量偏差、每一个报警点的逻辑触发条件和首选手动处置步骤。
枯树岭基地,化身为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蜂巢。
每一个蜂室(专业岗位)都在进行着最后、也是最密集的知识吞吐与反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离别伤感、交接紧迫、学业高压的奇特氛围。
德语、中文、翻译声、机器轰鸣声、工具敲击声、以及学徒们低声背诵规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工业文明移植过程中,最原始、最粗糙、却也最富生命力的交响。
基地中德国人的身影在逐渐减少,而中国年轻人们的身影,则愈发频繁地出现在那些关键的控制台前,他们的手指,开始尝试着,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按下那些曾经只能由德国人操作的按钮。
枯树岭的钢铁心脏,正在以一种平稳而不可逆转的方式,更换它的操控者。
随着德国顾问团主力开始打包图纸、清点行李,准备踏上归途,另一支规模更小、却更为精悍的队伍——合同规定的售后服务与技术支援小组,开始从后台浮出水面,正式接过了技术交接的最后一棒。
这个四人小组的存在,早已写在合同的附录条款里,是德方对项目长期稳定运行的承诺,也是中方在完全自主前最后的定心丸。
他们的登场,意味着枯树岭基地的建设期彻底落幕,进入了为期至少一年的“带娃跑步”运营监护阶段。
小组由四位深谙实务、性格迥异却同样可靠的德国专家组成:
赫尔穆特·施耐德(HelmutSchneider),机械领域的维修专家,专治各种疑难振动,能从设备呻吟中听出故障的先兆。
弗兰克·韦伯(FrankWeber),电气与自动化的“活图纸”,脑中烙印着全厂控制逻辑,擅长捕捉信号流中幽灵般的中断。
卡尔·迈耶(KarlMeyer),炉窑的“内窥镜”,通过砖样和温度曲线,洞察高炉平炉内衬的健康状况。
彼得·霍夫曼(PeterHoffmann),材料与质量的“守门人”(兼任小组长),继续追踪产品缺陷,将质量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们的办公室悄然安置在专家公寓一角,门上贴了德中双语的标识,安静得与往日顾问团云集时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的角色发生了根本转变:从手把手教导的“教练”,转变为坐在场边、非请勿动的“队医”和“战术顾问”。
其工作核心明确为两点:响应式支援与计划性培训。
响应式支援立下规矩:除非收到中方正式的、经过陈志远或李振邦批准的书面请求,否则绝不主动干预生产。
他们的工具箱时刻待命,但出手权限被合同严格约束——旨在逼迫中方团队最大限度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
计划性培训则更为系统。
每周,施耐德开设设备振动监测实战课;韦伯主持控制故障深度排查研讨会;迈耶传授炉窑长寿秘诀;霍夫曼则组织质量缺陷会诊。学员不再是初级学徒,而是已扛起大梁的中方技术组长及其选出的核心骨干。
课堂常设在故障设备旁或利用工余在总成工场进行,粉笔直接画在铁板或黑板上,内容直指痛点,深入肌理。
这支售后小组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保险绳,减轻了中方全面接管初期的心理重压。知道有最终技术后盾,操作时便多了几分大胆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