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大舅要不你来当县长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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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年,五月五,夜,晋城苏府。

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穿过回廊,拂动着书房窗帘。

书房内,煤油灯的光晕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在墙壁上。

苏伯钧揉着眉心,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地看着摊在书案上的晋城县域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村镇、河流、以及大片待开垦的荒地区域。

他对面,林砚穿着一身细棉布的小褂,双脚还够不着地,悬在黄花梨太师椅边轻轻晃着。

“大舅,”林砚放下陶杯,声音清脆,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晋城现下能划拉出来的地,统共有多少亩了?我是说,算上熟地、荒地、还有那些原本收成不行、等着灌渠通了就能活过来的地。”

苏伯钧抬起头,叹了口气:“砚儿,你问这个做甚?这些日子,大舅我跑断了腿,联合了几家测绘所,总算大致清了底。晋城全县,刨去山林、河滩、城镇,能种粮食的地,满打满算,大约五百万亩出头。其中,眼下就能用上、或者稍加整治就能用的,约莫三百七八十万亩。剩下的,多是靠天吃饭的旱塬薄地,就指着咱们筹画的那几条主干渠和水库了。”

他手指点着地图,语气沉重:“五百万亩啊,听起来是不少。可去年大旱,你也知道,平均亩产不到四十斤!就算全按普通优麦算,一亩地刨去粮种、佃租、税赋,农户手里还能剩多少?艰难啊……”

林砚黑亮的眼珠转了转,跳下椅子,走到地图前,小手也学着苏伯钧的样子在上面比划:

“大舅,地多不怕,地薄也不怕。怕的是没好种子,没好水。水,咱们已经在弄了。这种子嘛,”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去年,咱们用林耐一号,只在丰泰公司那四万一千八百亩契约地里小试牛刀,就震动了整个晋南。今年,长治那边新出了林耐二号可是大丰收了!”

苏伯钧眼睛一亮:“哦?收成如何?”。

林砚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对,干脆说道:“爹来信说,平均亩产能达到二百二十一斤!总收成有七亿斤!已分选出良级麦种两亿五千万斤。将向全省供应。”

“二百二十一?!七亿斤?!”苏伯钧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茶碗。

“是啊,这是去年普通种子的收成,今年种子分选后进行第一次迭代,明年亩产最低能达到二百八十斤。虽然磨出来的面粉比不上晋雪,但也是国内最好的品质。

今年的种子更多了,我们的底气就更足了。

大舅,您说,要是咱们晋城这五百万亩地,哪怕先期只弄个两百万亩,都能换上这林耐二号,等到秋收,那会是何等光景?”

苏伯钧呼吸都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晋城就将成为第二个长治!亩产翻两倍甚至三倍!粮食满仓,百姓安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色麦浪淹没晋城大地的景象。

但随即,他眉头又锁了起来:“可是砚儿,这种子价格不菲吧?去年丰泰那是一比十换种,还签了对赌协议。今年若要推广至百万亩级别,这本金农户们也吃不下啊。而且农户未必都敢冒这个险。”

“所以,得换个法子。”林砚显然早有谋划,“去年是初试,要立招牌,条件优厚但也谨慎。今年既然种子多了,成效也看见了,就可以更大胆些。我的意思是,由县府牵头,或者由即将成立的新农会出面,直接向领航者公司换种!”

“怎么换?”苏伯钧身体前倾。

“比例可以更优惠些!”林砚语出惊人,“去年一比十,今年,咱们晋城可以按一比八的比例换购!”

“一比八?”苏伯钧迅速心算,“也就是说,农户每亩地,只需交给县府(或新农会)88斤普通麦,就能换到11斤林耐二号新种?”

“对!”林砚肯定道,“这比去年丰泰的条件还要好!农户更容易接受。领航者公司那边,我去跟爹说。种子多了,成本摊薄些,让利给晋城乡亲,也是应当的。”

苏伯钧听得心潮澎湃,但旋即苦笑:“砚儿,此议甚好!然大舅我如今只是一县佐,虽分管农桑水利,可如此大规模的换种推广,涉及钱粮调度、组织协调、政令畅通,非县府全力推动不可!现任李县长唉,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此等大事,他未必肯下决心,也未必能协调周全啊。”言语中透着一丝无力感。

空有良策,却无相应的权位推行,这是最让人憋闷的。

林砚静静地看着大舅,看着他眼中有光,却因现实桎梏而流露出的无奈。

忽然,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卷筒。

那卷筒用上好的宣纸裹着,两端封着火漆,火漆上的印记,苏伯钧隔着桌子看去,心头猛地一跳——那似乎是省府的印!

“大舅,”林砚双手捧着那卷筒,递到苏伯钧面前,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您看看这个。”

苏伯钧强压着心中的惊疑,接过卷筒,手指有些发颤地剥开火漆,展开宣纸。

煤油灯下,洁白的公文纸上,一行行遒劲的毛笔字和那鲜红夺目的官印清晰地映入眼帘:

【山西省政府任命书】

晋政字第XXX号

查:

晋城县县长李伯仁,在任期间,勤勉政事,治理地方颇具成效,擢升省府实业厅参事。

晋城县县佐苏伯钧,于去岁特大旱灾中,统筹有力,救灾纾困,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功绩卓著,深得民心。兹任命苏伯钧为晋城县县长,即日接任视事。

此令!

山西省政府主席阎锡山(印)

中华民国三年五月三日

落款日期,是两天前!

苏伯钧的手彻底抖了起来,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小外甥,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阎长官记着您的功劳呢。”林砚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递了颗糖果,“前几天,我从太原回晋城前,到阎长官那里稍微提了提大舅您这半年多是怎么跑断腿勘测地形、规划水渠、组织以工代赈、协调丰泰公司换种的。阎长官听了,觉得李县长守成还行,但晋城要想大变样,非得有大舅您这样懂农桑、肯实干、又有魄力的人来当家不可!”

苏伯钧哪能不知道,这份任命书,与其说是对他政绩的认可,不如说是林家意志和阎锡山支持的明确体现!

“砚儿……这……我……”巨大的惊喜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淹没了苏伯钧,让他这位一向沉稳的县佐也有些语无伦次。

“大舅,”林砚收敛了笑容,小脸上满是认真,“现在,您不是县佐了。您是晋城县的县长!这五百万亩地,这百来万百姓的饭碗,能不能端稳、端好,就看您的了!”

他小手再次指向地图:“一比八换种,只是第一步。有了权,就能更好地调集资源,组织人手,兴修水利,推广农技。让晋城的土地,都变成能生金子的沃土!”

苏伯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目光再次落回那份任命书上,指尖抚过那鲜红的省府大印和阎锡山的签名。所有的疲惫和无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量。

他缓缓站起身,将任命书仔细卷好,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柄开拓未来的犁铧。他看向林砚,眼神坚定而锐利,沉声道:

“好!这县长,我当了!砚儿,回去告诉你爹,这一比八换种之事,我苏伯钧,以晋城县长的身份,接下了!明日我便召集僚属,商议细则,发文告,组织新农会!定要让这林耐一号,在今年秋播之时,撒遍晋城两百万亩良田!”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林砚的大舅妈张静淑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新沏的茉莉香片,茶香袅袅。

“说了这半晌话,喝口茶润润喉吧。”张静淑笑着将茶碗先放在林砚面前的小几上,又给丈夫递了一碗。她举止温婉,眉宇间却透着书香门第出身的舒展大气。

当她俯身放下茶碗时,一阵极清雅、若有似无的幽香掠过林砚的鼻尖。

那香气非同寻常,不是常见的花香粉香,而是一种极其清冷、带着露水气息的兰花香,细嗅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林家村特产的那种小米蒸熟后特有的、温和醇厚的谷物暖香。

这香气独特而高级,与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香氛都截然不同。

林砚的小鼻子动了动,眼睛倏地亮了,他拉住大舅妈的衣袖,仰头问道:“舅妈,您身上这香味真好闻!这可不是外面买的香水,莫非是您自个儿用手工法子,提取了那东方兰梦的精华?”

张静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几分被识破的惊讶和小小的得意,她掩口轻笑:“哎呦,我们砚儿这小鼻子可真灵!比小猎犬还厉害!我闲着无事,就用些陈年的茉莉干花和一点点檀香粉兑着酒精慢慢调了几日,才得了这么一小瓶,今日刚试了试,竟被你闻出来了!”

她说着,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磨砂玻璃瓶,不过一指来高,里面晃动着清澈微黄的液体。“喏,就叫它谷兰清露,名字还是你大舅给起的呢。”

林砚接过小瓶,小心翼翼地打开嗅了嗅,那香气层次愈发丰富,清冷空谷的兰花香为主调,尾韵却萦绕着一种令人安心愉悦的暖糯米香,确实雅致非凡。

他立刻眨巴着大眼睛,拉着大舅妈的衣袖轻轻摇晃,央求道:“舅妈,您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谷兰清露比上海洋行里卖的那些巴黎香水还好闻!我娘最喜欢这些雅致玩意儿了,您能不能也给我几瓶?我带回去给我娘用,她准保高兴!”

张静淑被小外甥这撒娇讨要的样子逗得心花怒放,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就你嘴甜,会哄人!好好好,大舅妈那儿还有两瓶调好的,原本想着自己用和送娘家姊妹的,既然我们砚儿有孝心,就先紧着你娘!明日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谢舅妈!舅妈最好啦!”林砚立刻眉开眼笑,小心地将那小瓶香水揣进自己的小布袋里,心里盘算着,这独特的香味,或许将来也能成为领航者公司乃至晋城另一张拿得出手的名片。

毕竟,这世间能让人吃饱肚子的粮食是硬实力,而能让人心生喜悦的香气,又何尝不是一种软性的力量呢?

苏伯钧在一旁看着妻儿互动,笑着摇摇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香与空气中那缕清雅的谷兰清露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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